是你说要装不熟(许辰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蒋玉他们说话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后没了声响，乔鹿从晕乎乎的状态里醒了醒神，抬头再次看向天空。
这会儿天上彻底黑了下来，就连原本冒头的月亮也不知什么时候缩了回去，不见踪影。
不说满天繁星，连零星的星星都不知所踪了。
看来他们来的不是时候，今晚是欣赏不到传说中绚烂的山中夜景了。
乔鹿抬头看了周围一圈，看完后露出些微疑惑的表情，然后伸手扯了扯靠在旁边闭目养神的林潮生，开口问道：“蒋哥呢？”
几个帐篷里都看了一圈，乔鹿发现只有四个人还坐在这里，属于蒋玉的位置空空如也，而帐篷以外的地方一片漆黑，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林潮生掀开眼帘，先看了乔鹿一眼，给他把风衣领口又向上拢了拢，而后才环顾周遭，朝路远和秦毅问道：“蒋玉人呢？”
路远正在跟秦毅打双排，刚结束一局，听见林潮生问话，伸直脖子看了看蒋玉原本坐的地方，先是表情空白地想了想，随后想起来什么，说道：“他说要上厕所，先回去酒店一趟，待会儿过来。”
说罢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路远又紧紧皱起眉头，摸着下巴困惑地补充道：“但他去了有好一会儿了，我都跟秦毅开了好几局游戏了，得有……四五十分钟了吧？”
“蒋玉这是掉厕所里去了？”
酒店离他们这边并不是很远，走路过去最多十几分钟的样子，一来一回要不了半个小时。
蒋玉去的时间是有些过于长了。
路远边在嘴里念叨着「怎么这么久」，边点开手机通讯录，给蒋玉拨了个电话过去。
电话刚拨出去，一阵熟悉的铃声同时在路远听筒内和听筒外一起响起……
蒋玉居然忘了把手机给带回去。
乔鹿坐直了身子，拽着林潮生袖口的手紧了紧，眼瞳中浮现出些许担忧的神色。
林潮生抿着唇思索片刻，对路远跟秦毅道：“你们继续在这里等着，我带着乔鹿先回酒店看看。”
天色暗沉，星星今晚是看不成了。
乔鹿跟着林潮生，两人一同朝来时的路折返。
林潮生买了两个探照灯，一个立在帐篷旁边的栏杆处，另一个此刻被他握在手里，领着乔鹿，两人在灯光下一同回到了酒店。
“跟你们一起的那个穿着球衣的帅哥吗？我刚才的确有看到他，他回来了一趟，然后没多久又出去了。”酒店大堂的前台回忆了一番，这么跟林潮生说道。
因为开在景区，酒店的人流量很大，每天来往的客人不知凡几，前台也记不住每位客人。
但是眼前这两人和他们的同伴，前台很有印象。
主要是这一行人颜值很高，看着还是学生，浑身洋溢着青春的气息，很难让人忽视。
“对了，他出门前还跟我预定过明天的早餐服务，我这边可以找下记录。”前台低头在电脑上操作了一会儿，找到记录后朝林潮生道，“他找我预约的时候是九点过五分，也就是大概四十分钟前。”
也就是说，如果蒋玉离开酒店后直接回了他们露营的地方，那么在林潮生和乔鹿折返回来之前，蒋玉早就应该走到地方了。
而此时蒋玉没有回来酒店，那边守着的路远和秦毅也没有等到蒋玉的身影。
“潮生哥哥，蒋哥不会是迷路了吧？”
“会不会出什么事？”
乔鹿眸中担忧之色更甚了，着急地看向林潮生，不安地询问。
林潮生沉吟片刻，让那边的路远跟秦毅先回来。他转身安抚地揉了揉乔鹿的头，跟乔鹿说别慌，随后让前台联系了酒店的负责人，将情况告知。
酒店负责人很快来到大堂，了解情况后，问清了几人露营的地点，然后拧着眉说：“从酒店过去那边有个分岔路口，白天好区分方向，晚上视物不清，经常会有人走错，我们这边之前也有遇到过游客晚上野营迷路的情况，你们放心，我们这边安排几队人，朝你同伴可能走错的几个路口去找，八成是走岔了路，找到人就行。”
“我们浮山这边除了有些野猴子，没有听说有其他凶猛的野兽之类的出没。未开放的地带也都有铁栅栏和围墙堵住，走丢了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你们不要太担心。”
酒店负责人俨然经常遇到这种情况，很快跟林潮生沟通好，转身去联系安排人手。
路远跟秦毅两人很快回来，搞清楚情况后，众人商量一番，分成三队，分别朝不同的几个路口去找人。
因为酒店的人不认识蒋玉，需要他们这边有人跟着一块儿去。
商量留在酒店的人选时，其余三人没有任何犹豫，都把目光投在了年纪最小的乔鹿身上。
林潮生踱步走到乔鹿跟前，伸手把乔鹿脑袋上微微翘起的发丝捋顺，顺手揉了揉乔鹿手感极好的头发，温声跟他说：“乖乖留在酒店里，等我们回来。”
乔鹿着急得摇摇头，伸手赚着林潮生的衣袖，小声问：“让我跟你们一起去吧？”
林潮生果断拒绝了，“听话，我们需要有人留在酒店。万一蒋玉人回来了，你看到他，就可以及时联系我们，是不是？”
林潮生耐心哄劝着乔鹿，同时酒店负责人把几队人都召集好了，准备出发，乔鹿咬着唇，只得听林潮生的话留下。
走之前，林潮生将乔鹿送回了他们订的套房里，替乔鹿把灯都开好，得了乔鹿会乖乖等他回来的保证后，才关上门，大步离开了酒店，跟酒店负责人安排的人手一起，分头出去找蒋玉。
乔鹿双眼微垂着，独自坐在灯火通明的酒店套房内，手心里攥着手机，长长的眼睫因为莫名的不安而频繁扑闪着，他看着手机里的时钟界面，盘腿蜷在沙发的一角，抱着腿，将自己缩成很小的一团，脸朝身上穿着的风衣里埋了又埋，一分一秒地数着缓慢流淌的时间，安静地呆坐着，如一座精致凝固的雕塑。
乔鹿心里很不安定，抱着自己双腿的手不自觉用力攥成拳，攥得指节都隐隐泛白，他却无知无觉，只静静盯着手机上的时间，觉得时间的流速从未如此缓慢过。
房间里的一切似乎都静止凝固了，乔鹿的呼吸声轻的几不可闻。
直到一声闷响炸开在天际，未拉上窗帘的落地窗外，闪电轰鸣而起，猝然炸开在窗外，轰隆隆的雷声随之响起，打破了屋内静止不动的画面，乔鹿在听到雷声的一瞬间，身子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把脑袋从带着林潮生气息的衣服里抬起些许，视线从手机上移开，望向窗外。
此时，又一道轰鸣的闪电伴着雷声响彻在天空，闪电经过时将窗外原本漆黑如墨的夜色劈开一道缝隙，炸开一瞬亮如白昼的光，随后光芒隐去，雷鸣骤起，大雨轰鸣而下，噼里啪啦砸在窗户上，错杂纷乱的雨声宣示着，外面迎来了一场倾盆暴雨。
夜色，暴雨，独处的陌生房间。
紧绷到极致的不安。
这一切组合到一起，瞬间把乔鹿拉回某个让他痛苦窒息的画面中去。
这些年努力规避不愿想起，却总在梦中惊扰乔鹿的噩梦般令他惊惧的画面仿佛又要卷土重来，淹没乔鹿的理智，让他崩溃。
乔鹿摇晃着站直了身子，用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脑袋里像扎进了一万根针，痛得厉害，乔鹿咬着自己下唇的地方，隐隐已经渗出斑斑血迹。
嘴唇上的刺痛传来，乔鹿的神志被唤回片刻，他跌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木质沙发坚硬的横梁，眼瞳涣散又聚拢，待撑着熬过一波强烈的头痛与心悸后，乔鹿抖着手，往口袋里摸索片刻，攥着里面随身携带的小药瓶，倒出一片药片，直接咬碎干吞了下去。
苦意在嘴里漫延，乔鹿疲惫地闭了闭眼，脑海中令人窒息的恐怖画面如潮水般随着药效退却。
眼中重新恢复清明时，乔鹿疲惫地把自己缩成一团，愣神片刻后，抓起掉落在地上的手机，视线努力聚焦，点开通话按钮，按下了拨通键。
“嘟——”
“嘟——”
“嘟——”
等候接通的系统音响过三遍后，即将自动挂断时，终于被人接起。
“喂，乔鹿？”听筒里，熟悉的属于林潮生的声音传来。
乔鹿无声地松了口气，将自己的脸重新埋回风衣外套竖起的领口里，轻嗅着林潮生身上特有的带着淡淡洗涤剂味道的气息，清了清嗓子，压下一股干涩的血腥气后，才对着听筒那头的人开口道：
“潮生哥哥，下雨了。”
“你们找到蒋哥了吗？”
林潮生那边传来因为艰难走动而略显粗重的喘气声，伴随着滴滴答答的雨声，林潮生说话的声音混杂在其中，有些轻微的渺远失真，“嗯，下雨了，还在找。”
“你有没有乖乖待在酒店？打雷是不是会害怕？听话去床上，你的兔子玩偶和糖果我都带来了，就放在枕头边。”
“你现在把窗帘都拉好，躺到床上去，怕就裹到被窝里，抱着你的兔子，我很快就回来，听到了没？”
“乔鹿？”
乔鹿听着听筒里林潮生一句一句的嘱咐，下意识跟着林潮生的指示去做。
他站起身来，将窗帘拉好，然后走到床边，找到了林潮生说的糖果和自己的长耳兔玩偶。
乔鹿将长耳兔紧紧抱进怀里，手上握着林潮生买给他的糖果罐子，开口回答林潮生：“听到了。”
“潮生哥哥，我都按你说的乖乖做了。”
“你快点回来。”
“好不好？”
雨势太大，山里信号也不算好，电话里的声音多多少跟真实的话音有出入，是以林潮生听着乔鹿的话，心里某个地方软成一片，想着乔鹿像一只养熟了的小猫崽子，越来越黏自己，而没有听出乔鹿话语里异样的颤音和低迷，只哄着人道：“我给你带了六颗糖，每隔十分钟，你就吃一颗，糖果吃完之前，我就回去了，嗯？”
乔鹿垂眸看着手中的糖果罐子，打开后将里面的糖果倒到床铺上，认真数过三遍，的确是六颗。
乔鹿紧紧握着手机，半晌轻声答应：“好。”
糖果很甜，吃进嘴里的时候，成功盖过了方才干吞药片时残留在舌尖的苦涩。
精神稍微放松了一些，乔鹿嘴唇上被自己咬破的伤口开始彰显存在感，带着痒意的刺痛感弥漫开来，乔鹿后知后觉，他说方才吃糖的时候，怎么会有一股轻微的血腥味呢。
他忍着痛意，到洗手间打开水龙头，用冰凉的水流冲洗着唇瓣。直到血迹冲刷干净，才转身回到床边。
糖果已经吃完了三枚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乔鹿快步过去拉开了门，酒店前台的小姐姐站在门外，看见乔鹿，先是一愣。
眼前的男生眉眼精致，脸型是很讨人喜欢的小巧乖乖脸，皮肤透亮白皙，长相比她见过的所有女生都要精致好看，像漫画里走出来的人，挑不出一丝瑕疵。
她见过眼前男生的笑容，笑起来的时候颊边会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弯着的眼睛像小月牙一般，让人看着就忍不住心生好感，想要亲近。
而此刻男生好看的眉眼似乎蒙上了一层虚弱，脸色苍白得过分，嘴唇上也毫无血色，像是生病了一般，透露出一股苍白无力的虚弱易碎感来。
“姐姐，是我的朋友们有消息了吗？”乔鹿见前台小姐姐一直没有开口，主动询问出声。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前台小姐姐轻咳了一声，想起自己过来敲门的目的，扬起笑容点点头，对着人肯定地道：“是的，你们那位失联的朋友已经找到了，他在去找你们的时候不小心走岔了路，拐到另一个方向去了，又没有带手机。所以才会联系不上，这会儿人已经回来了，就在下面大堂。”
乔鹿跟着酒店前台一起下去，见到了浑身湿透，正裹着酒店的大毛巾擦拭的蒋玉，还有一同回来的路远跟秦毅。
“蒋哥，你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乔鹿着急地走到蒋玉旁边，担忧地问他。
路远过来接过了话，道：“他还好，就是下雨路滑，跌了一跤，脚有点崴到了。”
一边酒店的人接着道：“擦完水换身衣服，带你去这边的卫生院再处理一下，不远，就在旁边。”
“那个卫生院开在大路边上，可以开车过去。”
路远陪着蒋玉跟酒店的人一块儿去卫生院检查，秦毅留下和乔鹿一块儿等剩下的一队人回来。
林潮生他们那一队去的路线要更远一些，回来得就会晚一点。
酒店的人让他们不要担心。
听完解释，乔鹿惴惴不安的心放下了一半。
但没有等到人回来，他悬着的心始终没有彻底落下。
秦毅陪乔鹿在酒店大堂等了一会儿，他出去找蒋玉的时候走了不少弯弯绕绕的山路，精力有些撑不住，坐在一边忍不住有些犯困。
“秦毅，你去休息一下吧，我等着潮生哥哥就好。”乔鹿轻轻把坐得摇摇欲坠的人拍了拍，让秦毅上楼去。
秦毅一开始还坚持要陪乔鹿一块儿。但是乔鹿劝了好几次，自己又实在是累得很，最后还是妥协上楼去了。
天空中又炸开一道惊雷，乔鹿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紧了紧，身子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
捏着手心里的最后一颗糖，乔鹿看着手机里的时间，指针走过一格，已经到了林潮生说会回来的时间。
可乔鹿望向门外，大雨滂沱，夜色如水，没有看到想要看见的身影。
乔鹿将最后一颗糖收进口袋，长睫垂下，毫无血色的唇无声吐出两个字：
“骗子。”
“什么？走散了？你们现在在哪里？”
乔鹿耳边猝然响起酒店负责人大咧咧的嗓音，语气急切，没有方才跟他们说话时那么镇定。
走散了？
他在说谁？
是说潮生哥哥吗？
乔鹿抬起眼睫，看着酒店负责人挂断电话，随后严肃地皱着眉，大步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小朋友，你们还有一个去找人的朋友中途跟我们的人手走散了，现在他们正在找人，我这边也赶紧再让经验丰富的搜救人员去找，你别担心，雨天路不好走，信号也差，你那个朋友的手机打不通。唉，这个天气，找人时间可能会慢一些，但我们一定给人找到，放心哈。”
说完又风风火火地离开，去一边紧急联系景区这边值班的搜救队的人，忙得焦头烂额。
而在他安排人手联系搜救队的时候，没有注意到身后乔鹿的动静。
乔鹿握着手机的指节已经白的不像样子，他身子轻微颤抖着，努力了好一会儿才止住颤意。
打开通讯录，乔鹿拨下林潮生的电话。
等了一会儿，对面只有长长的一声「滴——」
电话无法接通。
乔鹿咬住下唇，揣在口袋里的手轻轻抵着林潮生留下的最后一颗糖果，脑海里翻涌片刻，回忆起林潮生出门之前，跟酒店的人商讨路线时，说的几条线路，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林潮生走的那条路线，他起身拢了拢了身上的风衣，拿起边上一件刚才酒店人回来时脱下的雨衣，站在门口凝望了一会儿漆黑的雨夜，乔鹿披上雨衣，踏入了夜色中。
浮山离景区主道有一段距离的一条偏僻小径里，一个穿着军绿色雨衣的高挑身影在其间穿行着，步伐很稳，边精准地拨开地上丛生的荆棘杂草，边用手中的电筒照着四周，目光冷静迅速地扫过途径之地，每走一段，嘴里会喊上一声「蒋玉」。
声音沉着冷冽，在暴雨和雷声中依然步履稳健，不急不缓，这人正是林潮生。
跟乔鹿通完电话后不久，林潮生跟酒店的搜寻人员走散。
不过他心里记得路线，大概清楚要去的方位和回去的路线，并没有丝毫慌张，独自一人，顺着山间的小道，一路走了过来。
他的手机不小心掉进水沟里，无法再开机。
林潮生估摸着时间，脑海里响起方才通话时，乔鹿的声音。
他还在等我回去。
林潮生冷硬的眉眼因为想到乔鹿而软化些许，他停住步子，这条路线已经走到了尽头，看来蒋玉不在这边。
林潮生转身，朝来时的路折返。
林潮生和酒店的人商讨搜寻路线时，仔细看过浮山景区的地图，浮山不大，这一片地带的地形也并不复杂，蒋玉走岔路，就只可能有三个方向。
他们兵分三路，总有一队人能找到蒋玉。
而且蒋玉也不是傻子，发现走错路之后一定不会乱跑，他爱打球，常年锻炼，身体素质也不弱，不至于在山里多走些路就会怎么样。
所以林潮生并不过分担忧蒋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