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说要装不熟(许辰安)

房间里摆了一团懒人沙发，乔鹿把自己窝进去，受伤的手搭在一边，避免不小心被碰到，渐渐地，他的眼皮开合放缓，意识趋于模糊，以一个舒适的姿势，很快地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很沉。
乔鹿前一天晚上跟着乔楚楚一起整理行李，很晚才收拾好，今天又一大早起身把家里打扫了一遍，打扫完便来了林家，然后又被猫抓伤折腾到现在，好不容易得空休息下来。要是没有人叫，乔鹿大概能一直睡到晚上。
“潮生，晚饭快好了，你去把鹿鹿叫起来。”苏映桐炒着锅里最后一道菜，使唤自己儿子。
林潮生放下手中的笔，走到乔鹿门前，手指轻轻在门板上扣了三声。
没有反应。
林潮生加了些力，又扣了几下。
等了一会儿，房门打开，乔鹿明显是刚睡醒，微长的头发有些弄乱了，刘海下的眼睛雾蒙蒙的，还未完全睁开，可能是看不清，他抬起手，细长的手指微微曲起一点弧度，凑到半眯的眼睛上，随便揉了几下，两扇乌黑细密的长睫毛被他一揉，挤挤挨挨的，扑闪着。
林潮生看着他慢吞吞的动作，突然伸手过去。
乔鹿手腕一凉，微微仰起一张红扑扑的脸，这下看清了，林潮生面容冷淡，正抓着他受伤的那只手，细细打量着。
虽然林潮生对外人冷冰冰的，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搞得乔鹿捉摸不透他的想法，不敢惹他。但是林潮生对家里养的猫真的没话说，他被咪咪抓伤之后，林潮生一声不吭帮自己处理伤口又带自己打针，交完费乔鹿要给林潮生转钱，他也不要，说「你是被我的猫咬伤的，费用自然我出」，真的十分负责。
“已经好多了，不怎么疼了。”看林潮生盯着那三道伤口沉默不语，乔鹿主动开口。
林潮生放下乔鹿的手，刚才乔鹿要用这只手手背揉眼睛，林潮生便抓了过来，顺便看看伤口。
“准备吃饭了。”走之前，林潮生说。
乔鹿点点头，“哦哦，我洗把脸就出来。”
林潮生脚步一顿，转身看看一脸呆样的乔鹿，没忍住多说了一句：“伤口别碰水。”
听着林潮生疑似关心的话语，乔鹿受宠若惊：“好……好的。”
饭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两汤已经摆好，乔鹿端正坐好，嘴甜地夸苏阿姨：“阿姨手艺太好啦，一进客厅就闻见了香味，卖相又这么好，看着就很有食欲，就是辛苦阿姨了。”
林家父子俩一个赛一个的闷葫芦，都是没长嘴的，苏映桐喜欢厨艺，平时在家一个人琢磨着，偶尔出个新菜式，做出来好不好吃的，两人也都很少发表意见，别说夸人了，顶多一句「好吃」都算难得了。
这下多了个捧场的乔鹿，夸得苏映桐喜上眉梢，心情都美丽不少，不停给这乖孩子夹菜：“阿姨不辛苦，你爱吃就好，好吃就多吃点，这么瘦，要多养养。”
接受着苏映桐爱的投喂，乔鹿吃得脸颊鼓鼓，一顿下来，他觉得自己的肚皮估计都吃圆了。
饭后，苏映桐挽着林书致，她有跳广场舞的习惯，每天都约着几个小姐妹们一起，林书致总会陪她下去，坐在一边边下围棋边等她结束一起回来。
走之前，苏映桐把客厅的电视打开，推着乔鹿坐在沙发上，又把刚买的一大堆零食堆在茶几上，摆在乔鹿面前，嘱咐乔鹿随便吃随便玩，千万别拘谨。
乔鹿乖乖应了。
他捣鼓了一会遥控器，漫无目的地跳着调频道。
突然，身旁沙发微微凹陷，乔鹿转头，发现房间里的林潮生不知什么时候出来，坐在了他旁边。
乔鹿顿时感到微微不自在起来，问林潮生想看什么。
“中央一台。”林潮生不客气，直接说道。
乔鹿点头，反正他也没什么想看的，直接调到了一台，新闻联播主持人的脸出现在视野里。
乔鹿了然，学霸爱看的东西果然包括新闻联播。
林潮生看电视很专注，姿势放松地靠在沙发上，长腿随意地叠着，也不说话。
一开始，乔鹿精神还算集中。
但是可能因为实在没有睡饱，没看一会，他的眼皮便开始互相打架，原本刻意挺直的脊背也歪到了一侧，不知不觉，他便失去了意识。
感受到肩膀微微一沉时，林潮生身子僵了一下，随后转头，就发现乔鹿双眼闭着，已然睡熟，半个身子靠过来，脑袋靠在了他肩头。
细软的发丝贴着林潮生的颈侧，微微有些泛痒。
林潮生想扒开他，手已经放在了乔鹿的脸侧，只停顿了一会，乔鹿温热的呼吸打在林潮生的手心，鬼使神差的，他又收回了手，转头继续看电视。
握着遥控器将声音调到最低，林潮生面无表情，感受着肩膀逐渐泛起的酸胀感，低声骂了一句：
“睡了吃吃了睡，猪一样。”

醒来时，乔鹿发现自己正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吊在沙发的边缘，脑袋几乎要与地板上映着皮卡丘的地毯贴在一起，只要稍一动作他大概就会跌落下去，脸朝下对着皮卡丘圆嘟嘟的脸来一个亲密接触。
小心调整好姿势，乔鹿揉揉半眯的眼睛，向四周望了望。
林潮生已经不在客厅了，电视机屏幕黑着，已经关上了。
乔鹿这一觉睡完，明显感觉精神了不少，虽然他顶多也就睡了半个多小时。
口有些渴，乔鹿起身接水。
咕噜噜的水声中，房门轻开的声响夹杂其中，乔鹿没有注意，是以接好水转头，看到突然又冒出来的林潮生，乔鹿一个不稳，险些摔了手中的玻璃杯。
“睡饱了？”
乔鹿没想到林潮生会突然跟他搭话，慢半拍才回答：“嗯，刚才太困了，不小心就睡着了。”
林潮生坐到了沙发上，见乔鹿愣在饮水机边，开口唤他：“过来。”
“噢，好……好的。”
虽然林潮生也没有对乔鹿说过什么重话，但是乔鹿面对他时，总是莫名有些慌乱。如果乔鹿有尾巴的话，在林潮生面前一定会把尾巴夹得紧紧的，因为怂。
林潮生手中捏着一管软膏，待乔鹿坐好时，他用棉签给乔鹿的手涂药。
在防疫站时，乔鹿只闷头跟着林潮生，打针前满脑子都是「不要怕乔鹿，一会儿咬咬牙就不疼了」，自己鼓励自己，满心悲壮。打完针后，光顾着憋痛了，也没有好好听医生的话，只知道还有两针要挨，神思恍惚。
是以都不知道医生还给他开了药膏涂，还是林潮生靠谱细心，替他记着。
“谢谢潮生哥哥。”看着林潮生低头时头顶露出的发旋，乔鹿真心道谢，不自觉忘了林潮生不喜乔鹿这样叫他。
不过可能是做事专心，林潮生没有纠正，三两下给乔鹿涂完，交代他之后记得每天自己涂。
“再忘了可没人提醒你。”
乔鹿猛点头，表示绝对不会。
林潮生没再说什么，把药膏放在茶几上，起身离开。
乔鹿目送林潮生进了卧室，伸手拿起药膏，也回了自己的房间。
手机上显示有新消息，乔鹿拿起来点开，发现是谢苗找他。
谢苗是乔鹿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两人是邻居，从小就认识。
乔鹿午睡时把手机放在了房间里，吃晚饭时忘了拿出去，直到现在才看消息。
谢苗的信息是一小时前发来的：“怎么样，见到我又高又帅的男神了吗？”
谢苗和林潮生是一个高中的，也就是乔鹿要转去的立阳高中。
据谢苗说，林潮生是立阳高中的风云人物，凭借优异的学习成绩和帅气俊美的长相常年盘踞立阳男神榜第一的位置。
乔鹿指尖轻动，回复了个「嗯」字。
见乔鹿有了动静，谢苗噼里啪啦，没一会儿又发来一条消息：“展开讲讲，和男神近距离接触是什么感觉？”
和林潮生相处，是什么感觉？
乔鹿握着手机，凝神认真思考了一下，谨慎敲下回复：“大概是不敢在他面前造次的感觉？”
谢苗疑惑地敲了个“？”过来。
乔鹿耳边仿佛又响起林潮生对他说话时冷淡的语气，还没想好怎么跟谢苗进一步解释，聊天界面上方弹出一个新消息。
是一条添加好友申请，备注信息里，只有三个字：
林潮生。
乔鹿惊疑不定地点开详情，对方的id也很简单：Lcs。
看起来的确是林潮生的风格。
林潮生怎么会知道他的微信号，还主动加他……
压下心底的疑惑，乔鹿手指下移，正要点「接受」，突然鼻尖一痒，乔鹿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喷嚏，再看向手机屏幕，乔鹿眼睛瞪大，看着「已拒绝」几个大字，呼吸一滞：
他拒绝了林潮生的好友申请！
乔鹿连忙回加，在备注里打了一大段话解释自己的手滑。
打完发送后，乔鹿把手机扔去一边，转身把自己的头埋在枕头下，真实自闭了。
而与乔鹿一墙之隔的林潮生，看着微信上某个刚拒绝自己好友申请又反过来加他的人发来的一长串话，抿唇沉默了一会，点了通过后，打开聊天框，修长的手指轻点屏幕，敲了一行字上去：
“知道你蠢，不必解释。”

林潮生加完乔鹿，转头拿起手机朝自己母亲大人眼前晃了晃，权当交差。
苏映桐这才满意点头，顺手给林潮生理了理床铺，又嘱咐道：“鹿鹿性子软，容易受欺负，到时候去了学校，你多帮衬着点，别成天就知道做你的题，皱着眉头苦大仇深的，见着就来气。”
乔鹿怎么说也是个马上高二的人了。虽然长得显小了点，但也不是真的小孩，林潮生不知道有什么好特意关照的。不过长辈说话听着就是，林潮生敷衍点头。
苏映桐想到什么，又多说了一句：“那孩子听说在之前的学校遇着了什么事，还休学过一段时间，我没好细问，也不清楚细节。总之你不是学校的什么主席么，平时多照顾照顾。这么水灵的孩子，也不知道谁忍心欺负他。”
林潮生玩手机的手指一顿，脑海中闪过乔鹿那张看着就很乖的脸，这回认真了一点，出声回苏映桐：“知道了。”
另一边，乔鹿自闭了半晌，闭着眼摸到手机，按开屏幕之后，眼睛睁开一道细小的缝，待看到好友申请通过后才完全睁开眼，松了一口气。
没生气就好。
下一秒，看到林潮生嫌弃他的话，乔鹿虽然很想反驳，但是转念想到自己跟林潮生见面这一天干的事，觉得这个「蠢」字自己是摘不掉了，而且被学霸说蠢，也不算丢脸。
做好自己的心理建设，乔鹿回了个「垂头丧气」的落汤猫表情包过去，随后点开林潮生的头像，给他改了个备注：「潮生哥哥」。
谢苗可能是忙别的去了，没再继续给他发消息，乔鹿便退出了微信界面。
在卧室内配套的卫生间洗漱完，乔鹿将头发吹到半干，然后便把自己埋进了被窝里，躺了一会儿察觉到少了什么，他又赤脚跑下床，从自己带的行李里翻翻找找，拽出被挤在里侧的长耳兔玩偶，抱在怀里，重新回了床上。
抱着熟悉的兔子，乔鹿这回脑袋刚沾上枕头，困意便汹涌而来，几乎是立刻便睡着了。
果然还是太累了。
月光映照下，乔鹿睡得并不安稳。
梦中，他的睡颜不似在林潮生肩头时那般安然，而是眉头紧紧锁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双手死死抱着怀中的长耳兔，像抱着救命稻草一般用力，把玩偶都挤变了形。
这一觉睡得很长，但乔鹿醒来时却感到越发疲惫，比睡前的精神状态还要不如。
他挪着步子去了卫生间，冲了把脸后，抬头拿毛巾时，看见镜中的自己，脸色着实不太好看。
他做了噩梦的话，第二天都是这般憔悴的模样。
梦里的场景在乔鹿醒来时便已经模糊不清了，只余下残留的些许窒息感，也足够让乔鹿愣神许久。
待回过神来，乔鹿手中的刷牙杯早已被水灌满，还溢出来许多，乔鹿手忙脚乱地关了水龙头，摇摇脑袋甩掉噩梦残留的钝感，重新动作起来。
时间还早，不到八点，乔鹿洗漱完轻手轻脚出了房门。
今天是休息日，乔楚楚在家时通常都要睡到中午才会起床，乔鹿不清楚林家人的习惯，刻意放轻动作，怕惊扰到别人。
他口有些渴，出来倒水喝。
客厅静悄悄的，但是厨房那边隐约有些动静。
可能是苏阿姨在做早饭。
乔鹿喝完水，准备去厨房跟阿姨打个招呼。
不过，厨房的确有人在做早饭。但不是乔鹿以为的苏阿姨，而是林潮生。
夏天清晨的阳光也灼热，透过明净的窗户照射进来，灿烂的细碎光芒洒在厨房内静静站着的林潮生身上，给他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滤镜，气质都温暖明亮起来。
许是听到了他走近的动静，林潮生在这样的光里转头望向乔鹿的方向，乔鹿看清林潮生眼瞳里映出的自己，嘴角弯起，亮出两个小酒窝，脆声跟林潮生道：“早安，林潮生。”
林潮生只看了乔鹿一眼便收回了目光，听到对方跟自己打招呼，平淡地回了一声「嗯」。
乔鹿站在林潮生身侧，看林潮生专心煮着面条，也没有再出声说话。
“没睡醒就继续睡。”林潮生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乔鹿的发呆。
刚才那一眼林潮生就看出乔鹿精神状态不好，脸色很差，眼下生出淡青的乌色，瞧着不复昨天的活力。
乔鹿已经没有困意了，听了林潮生的话只默默摇头。
林潮生见他不想再睡，也没再多说，取出两个汤碗，放底料时问乔鹿吃不吃辣，见乔鹿点头，给他那碗也加了辣油。
饭桌上，乔鹿看了一眼叔叔阿姨的房间，问林潮生：“叔叔阿姨不吃吗？”
林潮生回答：“他们出门工作了，估计要到晚上才回来。”
林家夫妻是一起做生意的，工作时间不固定。
比之昨天的嘴甜活泼，今天的乔鹿似乎过于安静了。
林潮生吃得快，他吃完时乔鹿还剩半碗。
本来想直接放下筷子回屋，可不知怎么的，他又临时改了主意，决定陪乔鹿吃完。
乔鹿吃面几乎是一根一根的抿，难怪吃了这么长时间。
突然，林潮生看见乔鹿放下筷子，神色痛苦地捂住嘴唇，起身跑向了厨房的垃圾桶，弯腰呕吐了起来。
林潮生反应了一会儿，大着步子走到蹲着的人身侧，看乔鹿吐得难受，伸出手给人拍着背。
乔鹿几乎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光了，后头全是吐得水，生理性的泪花冒出来，沾湿了长长的睫毛。
他脱力般地靠在林潮生扶着他的臂弯里，由林潮生带着到水池边，艰难地淑了口。
攒了些力气，乔鹿不好意思地退出林潮生的怀里，声音极低地道谢。
林潮生看着他愈发苍白的脸色，沉声问：“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自认继承了苏映桐的厨艺水平，煮的面味道绝不至于让人作呕。
乔鹿摇头，还有些反胃，应该忍忍就过去了。z.ll
“没事，昨晚认床，有些没睡好，我等会儿再补个觉就好了。”
刚才叫你去睡又不去。
林潮生作息规律，没有熬过夜，也很少失眠，不知道睡不好会不会出现乔鹿这样的情况，不过乔鹿都这样说了，林潮生也没再多管，只在乔鹿要帮着洗碗时抢过碗筷，扔进了洗碗机。
林潮生看着乔鹿进了房门。
直到中午，乔鹿从房里出来，脸色好看了不少，有了血色，吃饭时也正常，没有再出现反胃的症状。
似乎真如乔鹿自己所言，补个觉就都好了，连话也多了起来，拉着林潮生夸他手艺好，深得苏映桐的真传，惹得林潮生嫌他啰嗦，拿一个大鸡腿堵住他的嘴。

下午的时候，林书致跟苏映桐忙完了公司的事情，回到了家里。
第二天孩子们就要去学校报到上学了，夫妻两人一合计，准备晚上带着两个孩子一块出去吃。
“潮生，鹿鹿，快出来，晚上带你们出去吃大餐。”苏映桐一进门便笑着朝两人卧室走去，在各自的房门前敲了几下。
林书致开车，苏映桐上了副驾，乔鹿跟林潮生并排坐在后面。
“有没有想吃的呀？”苏映桐扭头问。
乔鹿眼神明亮，道：“我都可以的。”
苏映桐又望向林潮生，不过林潮生一般也不会发表想法，他不挑食，都由着大人决定。
林潮生本来想同往常一样回答「随便」，不过眼角余光瞟到身侧乔鹿依然有些泛白的嘴唇，改了口：“要清淡点的。”
林潮生一向无辣不欢，昨天在饭桌上苏映桐观察乔鹿这孩子也吃辣，本来还想着去家湘菜馆，没想到林潮生今天变了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