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阿尔斯楞笑了,“我怎么样?”他就势放开陈正的脚腕,“吃吧。”
陈正噌的盘起腿,他扒着饭,眼睛却在阿尔斯楞身上,阿尔斯楞在换衣服,他脱了袍子,解开内衬,漂亮的肌肉毫不遮掩的暴露在灯光下,看得陈正脸红心跳。
“你真的不能喜欢我吗?”阿尔斯楞就那么精着上身凑过来,他胳膊上有几条旧疤,浑身上下是同草原如出一辙的青草香,香得陈正晕头转向,想也没想地就点点头,可点头的意思是不能,于是他又急迫地解释。
阿尔斯楞笑得胸口都在震,他摸摸陈正的耳垂脸颊,“你怎么傻了。”
强劲的沙尘暴将世界染成黄色,草库伦上挂着吹来的塑料袋,它们被风扯烂、撕碎,又悬在铁丝网上胡乱飞舞,幽幽的,像鬼的影子。
陈正用手帕捂住口鼻跑进沙土里,感受沙拉特旗最纯正的春天。不是语文课本里生机勃勃的绿意,也没有江南清丽的水,这里只有看不清的牧马人和赶牛车的老汉。
刮黄风的日子牧民们迫不得已才会出门,比如家里吃的水没了,又或是调皮的头羊撞开羊圈门领着一众羊羔跑了,牧民不得不顶风去找。陈正却不同,他从第一天起沙就想往外跑,今天终于如愿以偿
风沙里的小石子打在耳朵上,砰的一声响,陈正吓了一跳。班布尔咬着他的裤腿把他拽回敖包里,陈正被镜子里那个土黄色人逗笑了——浑身是土,仿佛是风神派遣到人间的使者一般,尤其以头发为主,密丛的发丝是天然的聚沙器,碰到水就变成泥,接连洗了几次盆底还有沙子。
最后一次换水陈正的腰都快断了,擦头发时更是觉得脑袋都轻了几两,“这种天气还要多久?”
阿尔斯楞在给狗擦耳朵,“也许三天,也许一个月。”
“一个月!”陈正惊了。
阿尔斯楞推开班布尔,他看着陈正湿漉漉的衣服说:“干净的袍子在床上,小心感冒。”
陈正羞于在阿尔斯楞面前脱衣解袍,他没有健美的肌肉,皮肤也过分细滑白皙。尤其阿尔斯楞说过喜欢他后,陈正的面皮更薄了,他求阿尔斯楞在床边装了条帘子。
隔着帘子说话有种隐晦的暧昧,朦朦胧胧的,如果是晚上,可以看到帘子后那个人的影子……
床上放着一件崭新的蒙古袍,陈正从没穿过,他来回翻腾也搞不懂究竟是哪一片衣服在上,无奈之下只得求助阿尔斯楞。
他的声音弱弱的,充满懊悔,“阿尔斯楞,你能帮我拿一件我的衣服吗,就在柜子里。”
“怎么了?你不喜欢?”
“不是……”陈正的脸蛋从帘子后面探出来,“我不会穿,平时看你老穿,我以为很简单。”
阿尔斯楞没去找衣服,他大步走到帘子边,隔着那层软布指导陈正,不紧不慢的声音让陈正心跳加速,等衣服穿好,耳朵已经可以烤肉了。
“很好看。”阿尔斯楞不住地夸奖陈正,他说浅蓝色很配陈正,“你和画里一样好看。”
“画里?”
“嗯,我们小时候的故事书里。”
娜仁突然推开门,大声说:“快点!人家说七点嘛,你们两个快一点!”
格日勒舅舅家的小丫头前段日子病了,最近才转好,家里的老人说因为这个姑娘的魂弱,要借借长辈的人气才能平安长大,为此他们邀请娜仁一家前去做客,甚至特意提到了陈正,希望他也去。
到娜仁哥哥家时刚过七点,敖包前停着许多车,陈正有点紧张,他还从没见过这么多人呢。
敖包里飘香四溢,小丫头被妈妈抱在怀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看着刚进门的巴图一家。娜仁拥抱屋里的亲人,又扯着陈正的胳膊介绍,这个是大哥,这个是奶奶,那个……热闹的氛围感染了陈正,紧绷的弦一下松了。
吃饭时亲戚们又往家里的小辈身上聊,谁家的小孩考学啦,结婚了,离婚了,说着说着就延伸到饭桌上唯一的两个适龄男人身上,他们对阿尔斯楞的兴趣不大,一个姑姑握着陈正道:“哎呦哎呦,阿尔斯楞嘛,犟得嘛,谁说都不行,陈老师你呢,我给你说媳妇嘛,我们草原女人能干得很!”
“我还没稳定呢,过几年再考虑。”
姑姑马上说:“那就错啦,你们汉人怎么说,成家立业嘛,先成家再立业。阿尔斯楞坏小子,现在都没人给他说媳妇了,他是老光棍啦。”
陈正哈哈大笑,“阿尔斯楞怎么可能是光棍,要是在城里,这样的男人要打着灯笼找呢。”姑姑却不赞成,连连夸陈正帅气,和善,是个讨人喜欢的小伙子,“我就喜欢你嘛,要不是我家里都是儿子,我一定说给你。”
热情的长辈没有坏心,他们只是希望小辈走他们闯过的路,这样会轻松些,但陈正不那样认为,他讨厌强迫,更不喜欢用年龄说事,如果遇不到合适的,真的做个光棍又能怎么样。
“我有喜欢的人。只是还没告诉他。”陈正没头没脑的来了这么一句。
娜仁惊讶地看着他,“陈老师,你……什么时候嘛,我都不知道。”
陈正摇摇头,很怅然地说:“我也不知道。”他笑起来,放在桌下的手被人用力捏了一把,是阿尔斯楞。
阿尔斯楞灌下一碗酒,和众人说夜深了他们要走。娜仁和巴图要再住几天,来时满是欢声笑语的车一下空了,陈正垂着头一言不发,阿尔斯楞也没讲话。
路过半程,阿尔斯楞突然问陈正:“你有喜欢的人?”
“算是吧。”
“为什么不告诉他?”
陈正扭头看着他,“不敢说。”
阿尔斯楞握住陈正冰凉的手,“你怕什么,他一定会答应你。”
陈正没抽出自己的手,他们就那么牵着,一直到回家。
海日趴在班布尔的腹下睡得正香,肉乎乎的小肚皮对着屋顶,尾巴不时甩一甩。阿尔斯楞洗漱好就躺下了,他开了几小时的车,眼睛很累。
陈正的故事到了尾声,他点了一盏小灯,在床桌上修整细节,文字让他回忆起黑山的点点滴滴,自然而然的又想起那时候的阿尔斯楞……那个专程陪他去黑山采风的人睡着了——他蓬松且富有弹性的发丝弯在俊逸的脸上,陈正贴过去,他用眼睛描绘阿尔斯楞的脸孔,手指悬在那张吻过他的唇上。
钢笔顺着木桌腿滚落,光滑的釉面打到陈正的手背上,冰得他一个激灵。
陈正从小到大都没让家里操过心,他不清楚如果自己爱上了一个男人,是不是会让家人“操心”,尽管他已经是一个二十三岁的成年男人,但在离经叛道的性取向前,父母大概会压着他变回孩子。
孩子是什么样?陈正不大记得了。爸爸妈妈很厉害,口袋里有无穷无尽可以用来交换冰棍的银色钢镚,也能背着行李带他坐火车旅游……还可以答疑解惑,但感情可以答疑解惑吗?父亲会这样说吗,你的爱人是一个X,列出等式,正确的人就会出现。
会这样吗?
如果是这样,那来沙拉特旗做志愿者就是等式左边,去黑山的灵机一动就是等式右边,答案呼之欲出,甚至他就躺在陈正的跟前。
腰上突然环了两条胳膊,阿尔斯楞撩起陈正的衣服,在光滑的腰窝上印了一个吻,他干燥的嘴唇紧紧压着那片小小的地方,陈正确全身都热了起来,他不敢回头,只是说:“痒。”
阿尔斯楞松开陈正,像只忠心的大狗一样坐在陈正身边,“你的故事写完了?”
“马上,你要看看吗?我写得不算好。”之前陈正可以大大方方展示给阿尔斯楞阅读,现在反而有些害羞,毕竟故事里的主角就是阿尔斯楞。
“你是觉得故事不好,还是故事里的人不好?”
“阿尔斯楞!”陈正啪的合上那个本子,“你明明知道……明明知道我写的是你的故事,怎么能说故事不好,主角不好。”
“因为我觉得你特别好,所以只能说我不好。”
陈正没想到阿尔斯楞会这么说,瞳孔一下放大,望着阿尔斯楞不说话。
阿尔斯楞微微低下头,问陈正:“我可以亲亲你吗?”
陈正拥有了人生中的第二个吻,柔软的,细密的,小雨淋湿青草那样的……阿尔斯楞把他整个抱在怀里,和抱一只刚出生的羊羔一样小心,甚至更仔细。
可陈正消失了,他写了一张纸条,说他的书写好了,要回家一趟。
火车向南行驶,沿途的荒野戈壁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郁葱的树,陈正躲在上铺,他平躺着,离灯带就那么一拳的距离。
摇摇晃晃的车轱辘顺着胃管传到大脑,他晕晕的睡过去。
几十个小时的车程像慢性疾病,折磨身体却不会致死,陈正艰难地喝了些水,就快到家了。
陈正的老家是北方的一座城市,气候干燥,吃不完的面包当天就会风干变脆,成为小孩的磨牙零食。这次回家完全跳出陈正的计划,它几乎是一枝不懂事的,破坏主干养分的废芽。
火车进站是凌晨,外面照常站了一批接站的老人,脸上的沟壑像铁丝网一样排列,接二连三的招呼声如同密密麻麻的蜂群,他们像嗅到鲜血的鱼群一样把陈正团团围住,陈正摆摆手匆匆穿过人群,还有不死心的追过来,问陈正要去哪里,他们既有大巴车也有旅店提供住宿。
“谢谢,我家不远。”
讨生活的人终于放过陈正,又缩着脖子去等下一趟车的旅客。
小区里只有路灯还亮着,陈正犹豫了许久才拧开楼道门,他的反常被保安看在眼里,如果不是陈正的外表有些文气,那位老大爷应该会跑过来盘问他。
家还是熟悉的家,钟表在静悄悄的夜里躁动不停,塔塔塔的声音像在给陈正的心脏打节拍。茶几和他走前几乎一样,果盘里放着几个圆滑漂亮的橙子,旁边是一套茶具,正前方是八寸的全家福,陈正笑得开心,几乎看到嗓子眼。
“你是谁?!”中年男人举着卷成筒的报纸质问陈正。
陈正站起来,他发现父亲老了,小时候望不到头的身高现在佝偻着,“爸,是我。”
“陈正?你怎么回来不打个招呼,爸爸去接你。”陈正爸爸对屋里的人说:“出来吧孩儿他妈,你儿子回来了。”
母亲的嘘寒问暖更让陈正心酸,“妈,打扰你睡美容觉了。”
“你个臭小子,回来怎么不打个电话。我跟你爸在卧室里正商量要报警,还是你爸猜是你回来了,不然人家警察同志来了,我们怎么说。”
陈正爸爸打断他们:“有什么话你们娘俩明天说,他刚下火车,这都几点了,赶紧睡觉去。”
卧室里的布置和陈正走前一模一样,棉质的床单,精致的床垫,本该是一场美梦,但陈正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两眼发直,不知道阿尔斯楞看到他的留言会怎么想。
沙尘暴跟着陈正的离开一起消失了,草地在一夜间全部变绿,阿尔斯楞骑在马背上,像一位孤独的将军。
娜仁偷偷哭了一次,她不晓得陈正还会不会回来,大家都说他们这地方苦,想方设法的往外面走,陈正是第一个从外面走进他们家的人,而且是那么友善的一个汉人兄弟。
巴图倒是一点不担心,他底气十足的,宣布重要密令样的喊:“你们愁苦什么,陈老师说回去出书了嘛,这可是大事情嘛,以后我们沾光呢。”
“阿爸,陈老师出书了,挣钱了,还会回来吗?”
小儿子的话拷打着父亲,巴图长叹口气,是啊,赚钱了出名了,还来这里干什么呢?沙拉特旗的水也不多,人也不多,东西也不多,陈正迟早要走的,或早或晚罢了。
可他们仍旧期盼,期待陈正会跳下每一辆路过的面包车,对他们招手,说一句我回来了。
可他们等到格日勒上学都没等到陈正,倒是盼来了夏清。夏清来接格日勒,“马上开学了,你们怎么不送格日勒去找我啊。刚好我找巴图签字,顺便把他接走,对了陈正呢,怎么不见他。”
噼里啪啦的声音不间断,阿尔斯楞手里的马具乱糟糟的掉了一地,他问夏清:“陈正没有去找你吗?”
“找我?你们什么时候去镇上了,我怎么不知道?”
眼看夏清不是装的困惑,阿尔斯楞的太阳穴突突跳起来,陈正连夏清都没有见,他真的还会回来吗?那句简单的告别根本提回来,只是说他要回家,是啊,只是说他要回家。
“他回家了。”
夏清抬高声音问:“回家?!他回家干什么?”
阿尔斯楞给夏清看了陈正的留言条,夏清皱眉盯了一会,把阿尔斯楞叫到远处,压低声音说:“这事你们别太声张,不然上面查起来不好瞒,他可能就是想家了,回去看看,很快回来。”
夏清没怎么和巴图家打过交道,只从陈正只言片语里大约了解这家人的人品很好,但他担心陈正偷跑回家会对成绩有影响,“你放心,我回去就给他打电话,有信儿了就告诉你。”
陈正最近忙得脚不沾地,她妈妈的高中同学现在正在一家书局做编辑,看过陈正初出茅庐的作品很是高兴,接连几天都叫陈正去讨论剧情。
“小同学,你写得很不赖嘛,我都想亲眼见见这个狮子一样的美男子了。”
“他本人比我写得要好。”
王编辑呵呵笑着,“不要妄自菲薄,我们小组商量过,你的书要出版不容易……”
陈正对自己的水平心知肚明,他那点墨水在正经书店里着实不够看,可王编辑告诉他,现在有一本新编杂志,从上到下全是小年轻,如果他不介意,他愿意做他的推荐人,可以试试在那本青葱杂志上连载,“连载也很好嘛,现在看杂志的人比丛书的人多,而且也可以让你露露面。”
“那就麻烦您了。”
“麻烦什么麻烦,不提你妈妈,是你的故事打动了我,这样的内容对现在的读者是很新鲜的。”
顺利通过选拔后更没有时间思考个人问题,陈正二十四小时都在那间拥挤的小房子里改文章,他的编辑是个年纪比他还小的姑娘,戴一副圆框眼镜,人很精干,做事风风火火的,“陈老师!这段你看这样修行不行,我觉得这句话放在这里很臃肿,读起来有歧义,不如删掉这个标点,或者……”
陈正就这样忙了昏天黑地的半个月,等到定稿宣印又是一段疲惫的日子,他就是在轰鸣的印刷间接到了夏清的来电。
“你小子怎么偷偷跑回去了,可真不厚道啊。我天天担惊受怕,生怕巴图举报你,到时候小矮子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夏清充满活力的问候让陈正发自内心地笑,“巴图大哥才不会那么做,你别担心,格日勒在学校怎么样?”
“还担心你那小学生呢?他挺好的,能吃能喝能睡,真是半大小子吃塌老子,这你得给我报销啊陈作家。”
“你怎么知道的?”
夏清被逗乐了,“你什么人啊,只许州官写书,不许百姓读书啊,说这你可不够兄弟的,连我都瞒着,亏我给你翻雪灾的记录本……对了,不扯这些有的没的,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陈正拨弄着新鲜出炉,还热烘烘的纸页,“就快了。”
夏清最讨厌不清不楚的话:“什么叫就快了,你确定个日期我去接你,还有你的室友那天来找我,他人还真挺好的,给我们整个办公室都买了东西。”
“我室友?咱俩不是一个宿舍的吗?”
“阿尔斯楞,你室友,可不是我的室友。”
“他有说什么吗?”
夏清想了想,“也没什么,就说如果联系到你和他说一声,巴图一家挺担心你的。”
陈正挂断电话,他还没想好怎么和家里人坦白,爸妈因为他回家高兴得不得了,变着法给他做饭,恨不得把一年的膘补起来。亲朋好友也来看他,那架势陈正好像不是去支教,而是造出了新兴原子弹。
今年街上时兴一种细带挂脖上衣,青春靓丽的姑娘们穿着低腰喇叭裤,戴飞行墨镜,三三两两并排走,柏油马路一瞬间开花似的多彩,陈正被她们活力满满的样子感染到,对啊,青春就是这样。
他走在人行道上,街边是新建的商贸广场,明亮开阔的落地窗照出陈正的面貌,他比毕业那年黑了点,头发长了些,除此之外没什么变化,他还是他。
刚过二十三岁,为什么不试试呢?
行道树的叶子光斑粼粼,纤薄的叶片努力仰头。陈正被感动了,那感动和第一次走进巴图的羊圈一样,是属于生命的鼓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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