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一事无成罢了。
李昀醉眼惺忪地笑了笑,摇摇晃晃地起身,捏着折扇,朝着赵自歇深深鞠了一礼,可身体没撑住,眼看着就要朝着赵自歇倒过去。
“云兄,你喝多了...”
赵自歇的爪子刚搭上李昀的腰,就被一块天外飞石砸得手背通红。
“额...”
赵自歇甩了甩火辣辣的手背,想要继续搀扶,却看见李昀已经扶着木桌角站直,随即跌跌撞撞地向着灯火阑珊处自顾自地走了。
只留了一只酒杯和一锭银子。
“云兄,你等等,我送你!”
远方灯火人潮汹涌,身边人摩肩接踵,李昀仿佛走在一条疾奔的长河里,在这熙攘乱流间,他恍惚以为,自己将这一事无成的二十一年又走了一遍。
“真远...”
李昀扶着眩晕的额角,朝着那看似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街尾蹒跚地走着。
脚踝又开始针扎似的疼。
李昀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停下。
他得继续走。
就算,那条路的尽头,已经没有人在等他了。
“唉,云兄,你这样不行,你等等我,我送你...”
赵自歇也喝多了,头晕脑胀地去拽李昀的衣角,可一拽一个空,一拽一个趔趄,不知道为什么,总有人将他挤歪了,和他的云兄之间总是差了半步。
赵自歇自觉真是醉得不轻,苦笑间刚要说话,耳畔忽得一阵喧闹夹杂着凄厉的惊呼声,他抬眼,看见一匹失控的马踩烂了面前的瓜果摊位,撞得瓜果瓦片漫天乱飞,正直直地朝着人群里左突右冲。
赵自歇本能地伸手去拽李昀的手臂,可马冲得太快,眼看着李昀就要被踩于马下,他急出了一身冷汗,高喊着。
“云兄,小心!!”
李昀来不及闪躲,那扬蹄长嘶的马儿阴影已经将他整个人罩了进去。李昀只来得及斜跨半步,腰间便一紧,眼前天地倒转,跌进了一个略带凉意的怀抱里。
他侧脸紧贴的胸膛正剧烈起伏,仿佛刚经历了险情的是那个人一般。他的双眼被染上酒香的披风遮住,只能感受到一双熟悉的手牢牢地环着自己的腰。
“你...”
几乎是瞬间,那人抱着李昀翻身上马,双腿猛地一夹,马儿吃痛扬蹄,那人又猛地一勒缰绳,角力拉扯间,马儿屈服在那人的控制下,乖顺地低下了头。
李昀头晕目眩地死死攥着那人的前襟,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又一轻,双脚已经安然落地。
李昀耳边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他几乎要溺死在这熟悉的拥抱里。
他果然是疯了吗。
李昀缓缓闭上了眼,轻轻推开了那令人眷恋的怀抱,垂着头,挤出一声道谢,转身失态地跌跌撞撞向后逃。
“云兄!你没事吧?!”
赵自歇吓了一跳。
虽是萍水相逢,可一碗酒一个朋友,交情本就不在时间长短。
“多谢赵兄,我...”
李昀话还没说完,只走了两步,右手臂猛地一紧,竟是被一股大力拉了过去。
李昀瞳孔一缩,本能地自腰间摸出折扇,手腕一转,只来得及挥出两根银针,纤细的手腕便被一个滚烫的掌心大力地锁住。
他脚没踩稳,身体歪斜地向后倾倒,有一只大手牢牢地护住了他的后腰,将他重重抵在交叉小巷口那冰冷的墙壁上。
李昀在这逼仄的空间里,被迫着抬眼,对上了一双熟悉而含着愠怒的凤眸。
一瞬间,仿佛四周的喧闹都离他远去,他双耳嗡嗡作响,却清晰地听见了面前那人略微急促的呼吸,还有自己胸膛中那抑制不住急速心跳。
“我的话,你是不是一点都没放在心上,嗯?”那低沉的嗓音微哑,合着穿堂秋风呜咽,听得有些不真切。
李昀挣脱不开那人的力道,而腰酸腿软的醉意让他只能无力地贴在那人微凉的胸口。
“放开我。”
裴醉凝视着李昀微微散开的衣领,那白皙的脖颈半藏半露,只要蓄意向内窥探,便能一路滑到那一对精致的锁骨。
他眸光越发深重。
“不许在外人面前喝醉,不许走这么多路...”裴醉滚烫的指腹缓慢地自李昀白皙的脖颈一路上滑,那带着薄茧的指尖擦过李昀的喉结,面前魂牵梦萦的低沉声音和带着酒气的灼热吐息让李昀几乎不受控制地战栗起来。
“...不许身陷险境,不许从我身边逃走。”裴醉连说了四个‘不许’,指腹最后停在李昀秀挺的鼻尖,慢慢用指尖挑开那狐狸面具,声音懒散含笑,“怎么,你承诺过的,一个也不记得了?”
狐狸面具悄然落地,李昀那张俊秀无双的容颜在明亮的月光下被一览无余。
只是嘴唇苍白得毫无血色,眼角却又红得不像话,一双水色的颤抖眸子定定地望着,那脆弱又饱含期冀的眼神,就像在一场猩红噩梦里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裴醉慢慢收敛起眼眸间那丝怒气,只剩下浓浓的愧疚。他轻轻擦过李昀的眼角,带走了一抹温热的泪。
“别哭了。”
李昀却躲开了他的抚摸,不确定似的颤抖地举高了双手,想解开裴醉后脑系着的面具绳结,可无论怎么都解不开,越缠越乱,越乱越紧,最后竟变成了一团毛球。
裴醉只觉得自己鼻梁都要被那面具压塌了,只好又气又笑地攥住了李昀沁着冷汗的小手。
“这下好了,彻底揭不下来了,让我怎么吻你?”
李昀却有些失落地放下了双手,眼帘低垂,死死攥着拳,眼看着眼泪就要沾在那纤弱的睫毛上。
“...果然只是醉了。”
李昀早就失了平常的稳重和聪颖,呆呆地沉溺于失落中,看上去脆弱又委屈。
裴醉心疼得低声哄了半天,李昀只是摇头,倔强地坚持自己只是疯了又醉了,使劲攥拳想要让自己清醒过来。
裴醉最后被气笑了。
“李元晦,你这是耍酒疯呢?”
“抱歉,我醉了。”李昀咬着下唇,声音呜咽含混。
裴醉又是一哽。
这样的诚恳道歉,他该说一声‘善解人意’?
“...行,你说醉了就醉了。”裴醉换了思路,顺着李昀的毛捋,用大手轻轻地拍着他微微发颤的背,“那梦里不好吗,非得醒过来?”
“忘归说过,人不能活在虚妄里,要勇敢面对真实。”李昀吸了吸鼻子,抹去眼角的水光,那擦泪的动作竟然还跟小时候别无二致。
“...我什么时候说过?”
李昀眼角又闪了泪光。
“你果然不是他。”
裴醉头疼地点了点眉心。
从没见过这么胡搅蛮缠又有理有据的李元晦。
说不过又不能动手。
太难了。
那边的李昀却放弃了自我挣扎,小心翼翼地捏起了裴醉的衣角,一点点向那温暖的胸膛靠了过去,很依恋很怀念地用侧脸贴上了裴醉的心口,双手虚虚地环在裴醉的腰间,想触碰,却生怕弄痛了他。
就一次。
他很想沉溺在这个梦里,不要醒来。
“虽然有些失礼,但...你能不能让我听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裴醉将手慢慢搁在李昀的后脑上,轻轻地将他揉进了怀里。
“想听多久都行。”
“不,等到梦醒...”
“梦醒也没什么好怕的。”
“我怕。”李昀声音很轻,“我怕,醒来,就没有一辈子了。”
“有,怎么没有?”裴醉轻轻吻着李昀发顶,声音沙哑,“余生,你我同栽一棵老树,携手看庭前云卷舒,再痛饮千殇,醉卧风月,老死红尘间,再不管俗世乱象,好不好?”
李昀呆怔地看着雪狼面具后那双深邃又柔和的眼睛。
许久,用力地点点头,眼泪顺势大颗大颗地掉了下来。
“好。”
“终于清醒了?相信这不是梦了?认识我是谁了?”裴醉替他把湿漉漉的侧脸擦了一遍又一遍。
“不信,忘归不会说这种袖手大义的混账话。”李昀虽坚定不移地贪恋这美梦,可眉眼却舒展了些,含着泪光弯了眼角。
“行行行,我是混账,万年难遇的老混账,行了吗?”裴醉直接原地妥协,蹲在地上,转头道,“那劳烦梁王殿下赏脸,让裴某背着回府,好不好?”
“不要。”李昀十分紧张地倒退半步,“你病了,一会儿又该背着我吐血了。”
“反正是你的梦,我吐不吐血还不是你说了算?快点,上来。”裴醉抬手勾住李昀的腿窝,顺势一捏,李昀如同之前无数次一般,毫无防备地扑倒在裴醉的肩上,手臂却极熟练地环上了他的脖颈。
“你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李昀声音发黏,滚烫的侧脸贴着裴醉的侧脸,似乎卸下了防备,十分柔软地安静了下来,“那我是不是可以任性一回?”
“终于想明白了,不容易。”裴醉微微侧了头,惩罚似的撞了一下李昀的脑袋。
李昀扶着晕眩的头,忽得勾紧了裴醉的脖颈,像拉马儿缰绳一般,险些把裴醉憋得一口气没上来。
“咳咳咳...李元晦...下次我再纵着你喝酒...我就把裴字倒过来写...”
李昀趴在他耳边,语气有些含混,声音放得很软:“忘归,我看见你袖口里的镇纸了,你快还给赵兄。胜之不武,会毁了你大将军的名声的。”
“兵者诡道,谁让他不做防备?”裴醉哼了一声。
“可他不是敌国将领,你对他用阴谋诡计,图什么?”李昀还在唠唠叨叨。
裴醉隐隐磨牙:“我图什么,你不知道?”
“不知道。”李昀把脸低低垂了下去,声音带上了一丝委屈,“你害我没拿到镔雪刀。”
裴醉顿了脚步。
“你想要刀,是要...给我?”
“是啊。你从小便喜欢不破楼兰不言还的孤勇,对西域的东西总是很感兴趣。”李昀嗓子发烫,十分难受地干咳了一声,“...你不喜欢?”
裴醉心头最后一丝不悦也散了。
他把李昀背到老槐树下的一方石凳上,蹲在他面前,用手轻轻拨开李昀鬓边微湿的碎发,轻轻掐了掐那酒意上头的滚烫脸蛋。
“好,我拿给他,你在这里乖乖等着我。”
正要起身,袖口却被牢牢地拽住。
裴醉转头,对上了一双含着水光的眼睛。
虽然李昀一句话都没有说,可那双紧紧抿着的嘴唇早已出卖了他的不舍。
“...好了,我不走。”
裴醉反握着李昀温热的小手,扬声道:“苍叔,别拦了,带他过来吧。”
天初恭敬地颔首,抬了手,赵自歇便突破了重重围堵,终于气喘吁吁地站到了李昀面前。
还没等看清李昀的脸,面前的衣袍蓦地飞扬起来,再落下时,李昀已经被牢牢地戴上了那狐狸面具。
裴醉用手拈去那双狐狸耳朵旁沾着的落叶,眸光冷淡。
“刚才出手打掉你的箭,是我不对。这镇纸,该是你的。那柄刀不在我手里,我无能为力,抱歉。”
赵自歇抱着那失而复得的琉璃镇纸,先是呆了一下,复而狂喜,冲上前,大力地抱了一下裴醉,又惊又喜:“这位兄台,你真是我的救命恩人!”
裴醉用手阻隔了赵自歇的脸。
“不必,是我有错在先。”
李昀悄悄扯了扯裴醉的袖子。
裴醉朝他身旁靠了靠,冷淡的声音在李昀耳边变得柔和了许多:“怎么了?”
“忘归...”李昀声音瘫软却雀跃,“赵兄很憧憬裴家刀法,也很喜欢你。你能不能...”
“行了,我知道了。”
裴醉已经生不出脾气来了。
不就是卖艺么。
一套刀法换李元晦展颜一笑,不亏。
母亲若知道他是为了哄夫人才在人前卖艺,应该不至于拿鞭子抽自己吧。
“你不要不高兴...”李昀努力撑起了酸软的身体,低呼一声,跌进裴醉的怀里,却温和地笑了笑,宽慰着裴醉,“我喜欢听别人赞美你,我不喜欢...不喜欢别人骂你。我的兄长,天生就是云端之人,不该被俗世流言踩进尘泥里。在我这里,你的锋芒完全不必收敛,可以肆意地挥洒招摇,我...我很喜欢。”
裴醉轻轻用手捂着李昀的嘴唇。
温热的鼻息细碎地打在他手背上,掌下是如花瓣初绽的柔软,裴醉已经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欲了。
“别说话,也别点火了,行吗,梁王殿下?”
“我没有...”李昀安静地眨了眨眼。
“坐好,看着。”裴醉声音微微低哑,温柔地拂去李昀额角的薄汗。
天初垂着头,替裴醉递了一口腰刀,低声叮嘱道。
“主子,别勉强。毒虽然压住了,可主子的身体仍然十分虚弱,此时若调动气血,会不会...”
“伯澜和骆先生都说无妨,那就是无妨了。”裴醉撑着刀起身,转了转手腕。
“是。”天初仍然有些担忧,却也没有阻拦。
“苍叔,多谢你带回来的药,我真的好多了。”裴醉将手搭在天初的上臂,用力地握了握,“你放心,我不会急着下去见父亲母亲的。”
天初眼眶微湿,转头走进阴影里,偷偷地擦掉眼角的泪。
裴醉拎刀上前,朝着赵自歇行了个武者的抱拳礼。
“受人之托,想跟赵兄切磋一招。”
赵自歇虽然不明白为何自己忽然便‘被切磋’了,可仍是战意盎然。
裴醉眼神一凝,厚重的刀锋凛冽地向前突刺,耳边却仿佛传来落叶坠地的轻盈破风声。
赵自歇惊了一下。
剑走轻灵,刀行厚重。
刀本就是拼命的打法,嗜血有余,灵巧不足,这些年,他还没见过谁能将起承转合的细腻关窍融汇贯通进刀意里的,莫非,这承启大街上随便一个人都有这么好的武艺?!真的是他小地方来的见识短浅了?!
赵自歇可并非懦夫,见来势凶猛,他胸口也激荡着一股豪气,立刻回剑格挡,拨开了那气势骇人的刀招。
“不错。”裴醉话语含笑,可掌下刀路却忽得一变,“还没完,注意了。”
可看似凶猛刺向心口的一刀实则是虚晃一招,裴醉手腕微抬,刀光一转,尖锐冷冽的刀锋已经轻轻巧巧割破了赵自歇的喉咙,宛若摘花飞叶,留下了浅浅一道血痕。
赵自歇剑锋垂地,呆怔在了原地。
说是一招,便真就是一招。
“咳咳...”
裴醉抵唇咳嗽,撑着刀站直,左手松开又攥拳,唇角微微挑了一下。
能拎得动刀了。
“兄台...师承何人?!”赵自歇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个猜测,却不敢随意说出口。
“宁远侯。”
“...果然,是裴家刀法。”
李昀倚靠在树干上,朦胧的视线一直盯着那两人切磋的刀光剑影,喃喃道。
“刀潜锋芒无人见,一朝出鞘天下知。”
李昀撑着坐直了身体,扶着昏沉的头,刚要起身去迎他们,可远处那两人已经分开了。
在一片灯海里,有人踏着夙秋夜集欢愉的余烬朝他一步步走来,明明身穿最普通的黑衣夜行,可偏偏仿佛一只凌霄羽凤浴火重生,耀眼到夺走了天地间所有的光。
他就是这世间唯一的光。
真是个美好的梦啊。
李昀眼角又微微发热。
他眼眸微扬,从石凳上起身,朝着那高大沉稳的身影飞奔了过去。
裴醉脚步顿了一下,扔了手里的刀,快走两步迎了上去,将那飞扑过来的雪白小狐狸抱进了怀里。
“不是说过不许跑?”
李昀在裴醉的怀里笨拙地去解那扣得很紧的雪狼面具,声音瘫软又字字坚定。
“我想吻你,忘归。”
裴醉喉结颤了一颤。
他直接掏出一柄匕首,抬手利落割破了那混乱到一团的绳带。
那面具应声碎裂,翩然落地时,裴醉已经扣着李昀的后脑,将自己灼热的唇尽数献给了那极度渴望亲吻的醉狐狸。
裴醉滚烫的手指抚摸着那雪白的后颈,微湿的吻在李昀唇上辗转,平日压抑的克制此刻尽数崩裂,理智也随着李昀喉间的低喘轻吟而全然崩塌。
他几乎将李昀缠在了自己腰上,将他的后背抵在粗糙的树干上,又怕他失了力气,右手托着李昀的腿,左手微微抬起那小巧的下颌,将滚烫的气息压在那双柔软的唇上,肆意地辗转吮吸。
尚且嫌不够,他右手徐徐侵略进了李昀平日那紧紧束缚着的礼教领域,顺着那柔软而纤瘦的曲线一点点滑了进去。
“呼...唔...”
李昀所有的感官全随着那人指尖所到之处而牵动悸动,皮肤时而微微战栗,时而如潮水奔涌,偏偏秋风顽皮地撩动李昀本就敏感的身体,他几乎在裴醉怀里软成了一滩水,眼角通红地笨拙吻着裴醉的唇角鼻尖,急切又渴望。
裴醉温柔地配合着李昀的吻,将他自腰间抱得更高,让那雪白小狐狸能够舒服地垂头低吻,而他则顺势将滚烫的气息酥麻的洒在李昀的白皙侧颈上。裴醉轻柔的吻温柔地攻城略地,在他身上四处宣示主权,李昀已经有些微微地气喘,脖颈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柔软湿润的唇微微张了一道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