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确实衰败了,就算不是自己, 也很可能会被另一个存在所取而代之。
可即便如此, 塔也并非那样简单就能“转码”。
他想到的办法很简单, 他想读取对方有关的记忆, 如果能够读取到某些久远的历史,他得到的信息更多,那么他获胜的概率也将更高。
然而作为秩序的塔严丝合缝, 它就像浑然天成, 毫无破绽的存在,找不到任何可以读取的漏洞, 而他的文字也没办法落于其上。
这样拖下去落败的依旧是自己。
环绕于塔周围的纸页忽然改变了方式, 从原本的妄图钻入改变成了覆盖。
门罗能感受到塔嘲讽地笑了,这种行为似乎更接近自暴自弃,门罗当然也清楚这一点。
他来到这里就不打算回去。
从进入第三章 到现在, 门罗做过的课题不计其数。除却有关星辰、大地、河流以及各种各样的人类, 他还思考过关于“灵魂”的议题。
既然不存在所谓的“幽灵”,那么拥有思想思维的人类又是以什么确定他们的“灵魂”的呢?
当时他所得出的结果是记忆。
为了这份结果他清除过许多人的记忆,又放归了一部分人的记忆。在这个过程中死了不少, 更多的则是□□浑浑噩噩,智力仿佛也受到影响。
最终能回归原本生活的少之又少,仿佛在那一过程中,他们的“灵魂”就受到了损耗。
他在来见塔时就已经想过。
如果他真的没有办法赢过塔, 那么他还将有另一个答案。
他可以让自己被读取, 将自己的所有记忆覆写于塔之上, 以一种近乎第四章 仪式的方式让自己与塔共存。
或许他的意识和存在都将消失, 但拥有了他的记忆的塔未尝不是另一个“门罗”,未尝不会和他做出相同的选择。
他没有犹豫。
一切攻击的手段转变如此迅速,甚至连塔都没意识到对方顷刻间选择走向另一个极端。
数字、文字、画面、气味、声音……一切如同洪水涌向佁然不动的塔,就算常年被海水拍打也毫无变动的塔本应毫无反应。
它的记忆要长得多也久得多,门罗的一生于它而言也不值一提。
只是在那须臾之中,它忽然瞥见了一个身影。
它看见了它失去之物。
“那是我的东西。”有声音在说着,“我后悔了。”
“把那还给我……还给我……”
无坚不摧的塔被撬开了缝隙,门罗溃散开来的意识猛然察觉到了机遇,他立刻投入地将自己所有记忆一股脑展现于塔之中。
“喀喀”的声音响了起来,就好像整个天空被谁敲动了。
于此同时,远在叙洛边境,两处交锋的士兵们因为白日陡然变换为黑夜的缘故而刚刚结束一场战斗。
隔着战壕,叙洛的士兵们疲惫地回到一处特殊的红房子外,在一阵阵踩在耳膜的“鼓声”之中,他们又逐渐感觉自己好像充满了电的器械,可以立刻投入进下一场战斗之中。
尽管他们并不明白在他们身后的“红房子”到底有什么。
他们听到长官们私下称呼那为“心脏”。他们想,那也的确是心脏,在不停地为他们注入活力,就像他们胸腔之中的那颗跳动的心。
被“注入活力”的士兵们整装再次前往前线,接手还未离开的士兵们的收尾工作。
伊西斯的侦察兵注意着这一切,将他们最终得到的结果传达到了一公里外的指挥部。
“必须要解决那个‘红房子’。”指挥官摸着胡子,对于此事早有预料。叙洛士兵恢复得过快,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那都不应当是正常人能达到的,一切只差一个具体的验证。
“这显然已经不是我们能解决的事情,我们无法这样对付天之上的存在。”
他看向自己右侧的军官:“审判团的人呢?他们没有人来制止吗?”
“报告长官,总指挥部那边回消息说,似乎是因为塔众所追奉的司星者出现了问题……审判团与塔众一直没能找到。托人召请也没有答复。”那位军官有些为难,“眼下秩序似乎也无力维持……总指挥部说已经向皇帝汇报”
“北方兵线传回来的消息怎么说?”指挥官又看向另一侧,“我们不能在这里拖太久。”
“塞纳里奥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但是……”左侧的军官吞吞吐吐,有些为难。
“说!”指挥官呵斥道。
“是!但是北方兵线指挥官的意思是,塞纳里奥的军队如果打过来,他们恐怕无法坚持一日。”
“放屁,他们那边的军备可比我们好得多!”
左侧军官闭上眼,视死如归地答道,“他说,塞纳里奥只有一支军队,一位将军。”
整个指挥部陷入了一阵静默。
塞纳里奥只有一位将军,一位从来没有改变过的将军。这对他们所有知晓天之上,且从军的人来说都不陌生,甚至在刚步入军队时,他们学习的第一本书籍就是由对方所撰写。
“捕风者”克拉丽莎,第一章 执笔者,也是塞纳里奥不死的将军。
一切似乎已然陷入死局。
就在此时,有人拂开了帐篷厚重的门帘探头进来。
所有人立刻看了过去,甚至好几位军官手已按在了枪上。
金发的少女忍不住笑了出来:“别紧张别紧张,是奥德里奇派我来的,虽然我也不喜欢他,不过暂时不会杀了你们。”
“啊对了,按理来说是要自我介绍吧?我是格洛莉亚。”她牵起裙摆行了一礼,抬起头,如火光一样闪耀的眼眸却异常冰冷,“当然,你们也可以喊我铸造师,比起杀人,我更擅长创造。”
指挥官咽了下口水,面对对方不自觉紧张起来。他没见过格洛莉亚,却听说过“铸造师”的风声。
铸造师确实更擅长创造,但她所创造的一般是为了轻松地杀掉更多人。
“阁下……”
“好啦,刚才我也听到了一些,因为我还有点急,要去见克拉丽莎女士,所以不打算在这边耽误太多时间。”格洛莉亚等人开口后立刻打断了对方的话,语速极快地说道,“告诉我红房子的方向,我解决完那个东西就要去下一站了。”
指挥官又咽了下口水,报了前方交战的地址。
格洛莉亚又行了一礼,拎着她的手提箱就退了出去。等人离开后,其中一位军官询问道:“我这边立刻给前线联系,告诉他们锻造师阁下……”
“不用了。”指挥官坐了回去,擦了下额头上的汗水,“来不及,那儿就要成为她的锤炼场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最近一直在加班(磕头)
第175章
“锤炼场”是一个代号, 有时候普通人也听闻过类似的名称。它往往与一些军备制作的工厂或边缘的战场地界挂钩,很少有人真的明白那到底意味着什么。
它“锤炼”的的确是武器,可它所消耗的燃料却并不是炭火。
锻造者不擅长攻击, 一般而言, 她优先击杀的往往是己方。
方才熄火没多久的边境忽然被点燃了一场巨大的“炉火”, 淹没了战壕后的一切,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
因为这异动,叙洛不少士兵聚集到了建筑外,完全没理解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遥遥看着远处的火场。
“他们的火药出了问题吗?”其中一个年轻的士兵向身旁的老兵询问道。
对方眼神阴翳, 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一道“流火”呼地击碎了他的头颅,血液与脑浆在瞬间被蒸发, 凄厉的喊叫声只有活人能得以代发。
“卧倒!”
有人在高处大声喊着, 剩下还能跑动的人立刻跟随着指挥,躲到障碍物之下。
年轻的士兵还未回过神,他不敢看眼前无头的尸体, 捂着自己耳朵愣愣地看着高处。站在红房子之上的长官被流火击中, 碎石裹挟着火焰让人类的□□和那些被炸l弹炸裂的石头没什么区别。
这根本无法抗衡。
他们甚至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像一颗出了问题的“炸l弹”,覆盖面过于广阔,他们甚至不知道该逃去哪里。
一阵又一阵的“流火”袭向前方, 最后全部汇于红房子之上。那特意堆砌而成的建筑不是铜墙铁壁,更何况就算是铜墙铁壁,它们也不可能在如此攻击之下毫发无损。
“轰隆”一声,一面“红墙”倾倒了。仿佛一颗心脏被剖开了心房, 毫无抵抗地向所有人展示最脆弱的地方。
有人踏着烟尘而出。
明明如此嘈杂的境况之中, 年轻的士兵却好像听见了一声清脆的铃声。
“叮铃”一下, 接着, 又“叮铃”一下。
仿佛一切声音都在远去,他不再是在危险的战场上,而是在某处不为人知的祭坛阶梯上坐着,光芒中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叮铃”,对方穿着轻柔又方便行动的纱衣,手上握着两把长刀。
“叮铃”,对方抬起了头,忽然一笑。
被精心放置在脸颊上的五官显得那样恰到好处,对方的嘴角在笑,而眼神如刀。
士兵最后听到了“叮铃”一声,只感觉自己轻松极了。
就像卸掉了他不需要的手脚,抛去了他不存在的内脏,让流淌而出的血液汇成一条纱一样的道路,让这位轻盈的舞者在最舒适的“温床”上“起舞”。
遥远的安多哈尔尚未被战火波及,埃米特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心里慌乱了一瞬,又立刻被他自己压下。
奥西盯着他看了好一会,也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一样。
僵持了半晌,奥西再次退后了一步,故意忽略心中奇怪的感受:“我忘了很多东西,但在见到你之前,我并不这样认为。无论如何,你应该立刻离开这里,我的光芒作为‘普通人’的你不应该直视。”
“你方才的举动,我可以赦免你。离开吧。”
“我会离开,在你回答我的问题之后。”埃米特不打算退让,他看着对方说道,“‘知识’不拒绝任何人。”
奥西没答话,又看着人准备撕下另一块皮,还是没忍住收回了自己的影响。这对现在的他而言也不轻松,可他似乎无法忽视对方的感受。
“我只能回答我能回答的问题。”他说,“我并非全知全能。”
“你为什么在这?”埃米特立刻询问道,这个问题在他看来不难回答,也能从中套到一些情报。
“……你可以理解为这里算是我的家。”奥西回答得有些别扭,“我暂时只想来这。”
埃米特仔细打量了一下对方的神色,有种说不出来的直觉在暗示他,他似乎见过不少次这种场景,而答案每次都是那一个。
“你和什么人打架打输了躲过来的?”
奥西的沉默显得有些尴尬。
这样下去他可问不了什么,他也不想在做刚才那种没分寸的事,埃米特想了想,还是准备再花一块皮延长一会对话的时间。
见人要开始撕了,奥西清了下嗓子说道:“你现在不用担心……我收敛了我的光芒,在你问完之前…也在我耐心消耗完之前。”
如果对方清楚的知道过往的一切,那么说不定能更近一步了解到更多。可眼下对方似乎也并不太记得自己,自己对过往的记忆不甚明晰,埃米特想问也找不到合适的重点。
他看着对方回避自己的目光,说道:“我想知道天之上现在是什么情况。”
“肆意妄为者在肆意妄为而已,一切事物都将有的周期。过往存在的将会被新的事物取代……”奥西停顿了下说道,“我也不例外。”
“……谁在肆意妄为?”埃米特追问道。
奥西侧过头,又跟着看向天空:“逐夜狼。”忽然,他想起什么一样,转而问道,“你的气息很奇怪,表皮之下隐藏着挥之不去的腐臭味,你是第十一章 的?”
埃米特摇头答道:“第十二章 。我还想问你……为什么逐夜狼要袭击你?”
奥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在听到“第十二章 ”时猛然扭头看向了他。那双眼睛之中飞速掠过了许多情感,他好像一瞬之间明白过来了什么。
“……时间不够,你的问题…我之后再回答。”他退后了半步,留下一句“我要去寻找镜中倒影”便瞬间消失在埃米特眼前。
原来对方真想走时根本不可能留住……埃米特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星辰的光芒在天空中掠过,速度远非常人可及。
他注视着天空,良久,叹了口气出来。又收回了翻书杖,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去。
刚才精神紧绷他还没有那样多的感觉,此时猛然放松下来,从左手手掌一直延伸到脖子的疼痛瞬间淹没了他的感官。
埃米特强打着精神走到深坑边缘,手却怎么也拉不住绳子。因疼痛而流下的汗水搭在他睫毛上,蜇得他眼睛也有些睁不开。
他不喜欢这样,但此刻他内心所充斥的难受、疑虑、痛苦,又绝不是单纯因为他身上的伤口。
第一章 的司星者在发动战争,他袭击其他的司星者,甚至很可能不止一个。或许洛娜也是死于他的手中,那些风雪的痕迹与“春天”的暗示就是证明。
可为什么会如此呢?
他不记得自己最后是怎么上的深坑,也记不起来后来经历了什么,他们是怎样走回的部落,怎样从那个部落回到了城市之中。
再次能好好动用他的头脑,去注意自己眼前的一切时,他已经在另一处从未见过的地方醒来了。
这里似乎是一处农庄洋楼的二楼,装潢很新,从桌椅衣柜到窗户上的雕花都彰显着它们价格的昂贵。窗外的风轻柔地吹过半边白纱,天空看上去也那样明媚,一切都好像一副画。
金发的男人背对着他坐在窗框边上,似乎也在欣赏着这样的风景。
作者有话说:
第176章
埃米特脑海里升起的第一个想法是他可以踹对方一脚, 这样他就能看到格兰登手忙脚乱地掉下二楼。
说不定对方也能反应过来,扒住窗框不至于摔断腿。
可这只是一个想法,在他稍微坐起来一点时就立刻被疼痛掩盖了下去。
先前他可没做到过这种地步, 那时候的霍维尔对他又足够照顾, 有人引导他, 也有人会制止他。到这一次时, 他却只有一个人,旁的不拖后腿还能活着就算不错。
忽然间,他也有些理解过来霍维尔当初为何会那样为他担忧了。
等埃米特回过神, 再度朝窗户的方向看去, 一抬头却对上了格兰登近在咫尺的双眼。对方关切又带着些许疑虑地看着他,一言未发, 可那双眼睛早已把所有的话都说了。
埃米特忍不住笑了声, 也是示意对方不用太过担忧,故作轻松地问道:“这可不像你了格兰登,还是说, 你依旧没找回说话的本领?”
格兰登叹了口气, 伸出手虚虚揽住他肩膀,又拍了拍他的右肩,坐回了床边的凳子上:“是的, 我得承认,我现在就像是丧失了那项能力一样。埃米特,我不知道面对你我应当说什么。”
“那天差点出了大乱子,我还没想过有一天我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相比之下我过于无知。我付出了代价, 可那些代价相比你和那两个枉死的人而言不值一提。”
“或许你也和他们签订了合同?”埃米特说道, “如果有赔偿, 我想他们应当也做好了类似的准备。”
他说的不作假, 格兰登当然也明白这一点。他的目光从埃米特的双眼挪到了对方缠满了绷带的半边身体上,摇头说道:“直到出事之前,没有任何人能做好完全准备。我们来聊一聊吧,埃米特,你应当和我聊一聊。”
格兰登没有给埃米特任何退让的余地,他语气少见的强硬,而同时埃米特也明白,这整件事的起因是自己。如果格兰登真的要质问他什么,那也是应该的。是他提出的想要在安多哈尔探索,而格兰登只是对他陷入困境之后伸出了援手。这些代价本来也不应当由对方付出。
他也坐直起来,严阵以待地和格兰登对视:“我知道,你有很多困惑。”
“是的,我有很多困惑。”格兰登苦笑了声说道,“本来这些困惑的地方我就不应当回避,就算不是朋友的身份,作为一个合格的合作者,我也应当知晓你最近到底出了什么状况,做一次风险研判。可见到你的双眼时,我总是忘了那些。你能看着我,就以现在这样的目光看着我就足够让我忘记其他了。”
埃米特打断了他的话:“谢谢你格兰登,你的话语令我也很动容。我很高兴时隔多年还能重拾我们之间的友谊,可现在不是说这些客套话的时候,如果你有什么其他的想法,大可之后再说。我向你保证,我会回答你的问题,尽我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