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格沉默了会答道:“我知道,他总觉得靠外貌就能取胜……但不是这样的。”
“我也认同。”那人抱手点了点头,忽然靠近同雅格低语了一声,“所以我觉得这件事有必要证明,但证明的人不应该是他。如果不是负责人非要插手,那么你们才应该是交出答卷的两位‘辩手’。完美的舞剧应该由完美的饰演者进行。”
雅格愣了下,刚想说些什么,就见那人挥着手一路走远。
埃米特听完全程,对一前一后两人身份也大致有了猜想。
这两位应该就是饰演公爵的AB角朗斯代尔和哈林顿,不过看上去朗斯代尔有自己的小算盘,哈林顿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或许哈林顿会做些什么?
埃米特猜测着,又借着这较近的距离打量了一下雅格。就像其他人所说的,雅格的外表相较于普通人来说确实还算不错,但对于整个歌舞团的人而言,又显得有些普通。他没有化妆时看着也更加年长一些……至少相比于“学生”那个角色,他确实更适合公爵一些。
就在他观察的时候,他注意到雅格看着舞台方向忽然皱起了眉。
埃米特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费舍尔正站在舞台前方,他换了演出的服装,也还没有化妆,也没有在台上跳舞,而是就站在那直直地盯着雅格。
那目光一瞬间让埃米特有些不寒而栗。
似乎注意到他也看了过来,费舍尔立刻换上了另一幅神情,乖巧又无害地笑了笑,转身去跟着导演去走过场。
……虽然是自己带出来的人,但埃米特还是有些微妙的不适,总归…太爱吃醋也不是事。
但出了这一茬,他也还是先回了自己的位置。眼下不是去找人谈心的时候,雅格也不是什么坏人,他不打算给一个陌生人带来麻烦,特别是他还是一个普通人的情况下。
刚才的事…等舞剧结束之后再警告就行了。
就在他坐下后不久,后场似乎喧闹了起来,有人高喊着医生,交谈的声音毫不掩饰,却因为七嘴八舌听不明白。很快,有几个身强力壮的杂工搬着两个人从后台绕去了侧门,又从侧门离开。
埃米特眼尖地注意到,那两个人正是朗斯代尔和哈林顿。
作者有话说:
第124章
高瘦的负责人用手帕擦着汗, 来到了舞台下方的雅格身边。两人交谈了几句便一同去往后台。
埃米特忍不住笑出了声。他是猜测哈林顿可能会做些什么,倒是没想到人会这么干脆地直接把自己都放倒。但既然他自己也跟着晕倒,恐怕朗斯代尔也不会是受什么严重的影响。
这倒是一个有趣的人。
看起来费舍尔在洛厄尔歌舞团过的日子应当也挺有趣……前提是对方愿意同这些人打交道, 或许费舍尔在他们眼中也算是一个有趣的人?埃米特猜测着。
过了一会, 刚才还在台下的雅格换上了哈林顿他们那套服装, 从幕布后走到台上来。不同于其他人只是走过场, 他还跳了几个片段,似乎是在重拾过往的舞步。
埃米特看着台上的排演,不得不承认, 在这样较远的情形下, 雅格的张力多是以他的表演呈现出来。几个动作便能将公爵的仪态揉进舞蹈之中,而不显得轻浮。
很快, 所有人都已经走了一遍过场, 而雅格也跟着进了幕布后。
陆陆续续有人进了剧院内,人们低声耳语,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不自觉压低了声音。前方舞台下方的乐池的乐手也纷纷入场, 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开始翻看乐谱, 或是小声演奏着片段。
又等了一段时间,观众们多已入座,埃米特注意到小露台上也有了人影。
到了时间, 场内的灯光减弱,只余下几个地灯方便人们行走,场内人们低语的声音也渐渐消失。
优柔轻缓音乐渐起,飘忽的声音之中, 舞台渐渐拉开了帷幕。
就像埃米特看过的书中所写的内容一样, 开场便是一个其乐融融的景象。女主角与几位少女嬉闹着回到家, 在门口与母亲拥抱了一下后, 便见到了从幕后出来的男二号。
费舍尔此时已经化完了妆,就在他走出来迎向女主角时,剧院中所有人的呼吸似乎都轻了些许。直到一声有些沉闷的金属隔着衣物落在地面的声音在音乐中突兀的响起。埃米特抽空扫了一眼那边,却见小露台上的一位女士正弯腰去拾起小望远镜。
他并没有多留意,继续看着舞台上的发展。
费舍尔所扮演的“学生”腼腆而柔和,在与女主角每一个互动中都显得有几分拘谨,他轻巧地在边缘起舞,又在拢向女主角时卑谦地低下了头,就像一直鹿等人抚摸自己的角。那就像是一种因爱而生的克制,举手投足中都让人无法挪开眼,只感觉满心柔情。连女主角的扮演者都沉浸其中,将花交给对方时流露出了不应当有的依依不舍。
直至费舍尔从舞台上离开,她才缓缓收回了目光。
随着后面故事的深入,女主角救起落水的伯爵,与对方相伴又逐渐相恋。
埃米特注意到剧情上略有改动,但大部分还是与原文相差无几,雅格饰演的公爵守礼且文雅,着装和普通农夫相似,却又有着显而易见的差距。
只是因为没有费舍尔,埃米特难免有些分心,他侧头看了眼附近的观众,又回头看向后方。大概是因为洛厄尔歌舞团名声在外,这又是第一场在南姆市的演出,场内观众倒是挺满,几乎都在全神贯注地观看着场内的演出。很可能这就是今后一段时间内他们的谈资。
埃米特又扫了眼两侧的露台。露台上也都坐好了观众,几乎都是一位男士带一位女士,同时,他也注意到刚才发出了些许动静的那个小露台上的夫人似乎身体不怎么好,正用手帕掩着口鼻轻轻咳嗽。
或许这就是那位公爵夫人……不过这样一部剧,又刚好被称呼为“公爵夫人”,埃米特总感觉是有故事在内。
他收回目光,正准备继续看舞台时,那令人不适的红色逐渐褪去,他眼前的一切景象恢复了正常。
埃米特立刻看向“研究”方块,果然和他估计的差不多,就在《不凋花》的舞剧途中它就会结束研究。他看了眼舞台上,确认目前的剧情和费舍尔出场还有一段距离,而后便认真看了看研究的结果。
关于《不凋花》这本书本身旁边多了些小字:【这本书描述的是一场从诞生时就蕴含着结束的恋情,似乎暗示了某位天之上的存在一段无疾而终又悲痛的爱恋。】
除此以外,还有两张卡片。
其中一张和之前“生命的震颤”相同,另一张上则是画者半边昆虫的翅膀。
“覆膜仪式”:【生命的存在是否只是一场幻觉?既然如此,生命存在的模样是否能任意更改?
想象褪去人形,想象你最细微的可能,我们重塑我们的□□,与任何混为一体,与任何形影不离。
以灼热的呼吸呼唤封罐人之名,交付一位歌颂疾病的助手,怀抱所有想象,换取一次封存于罐的机会。】
这份仪式要求的代价至少是一条人命,但埃米特感觉肯定不止于此。但他却有些意外,这样一份通俗小说为何会引出这样一份仪式。或许中间有些细微的地方他漏过了……或许下次再“研究”前还是要更认真地进行阅读,毕竟他现在可没办法保证这个方块会不会消失。
将卡片收回旁边,埃米特将目光投向舞台上,刚好与正出场的费舍尔对上了目光。
这一次费舍尔并没有在他身上过多停留,只是轻飘飘地扫了一眼,而后便迅速与舞台上的女主角相交。
埃米特坐直了一些,抬头看向对方在舞台上的发挥。
和之前他所见到的完全不同。费舍尔的舞步沉重了起来,他每一下都踩在最重的鼓点上,在注视着公爵和女主角的时候呈现出一种近乎撕裂的痛苦。
他的步伐不再是心脏的跃动,而是踩进了刀刃之中。他注视着女主角的眼神中依旧有着极为浓烈的爱意和心痛,可他看向公爵的目光却充斥着强烈的憎恶以及零星的忧虑。
这其实和原书中的描写并不相同,但这样的情绪显然更能感染到观众。
在短暂的独舞后,费舍尔便迎向了女主角,他追在女主角身后辩解着,女主角充耳不闻,直至无法忍受,回头向他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一瞬间犹如遭受重击,被挚爱所背叛。在女主角立场后便陷入了某种疯狂,他重复着约定的那一晚,他去摘下林间的小花送给对方,又接过对方的花朵置于自己胸口,就好像是沉溺于某种过去不愿醒来。
这是先前雅格所表演过的片段,费舍尔的演出让埃米特也感到了惊艳,但同样,他能感觉到费舍尔在这个角色中似乎投射了某种自身的情感……例如某些嫉恨和某些疯狂。
他屏住了呼吸,舞台上也迎接来下一个场景。
女主角高兴地准备着婚礼,所有人喜气洋洋,男女主角两人也柔情蜜意。
只不过埃米特却忽然注意到,在帷幕侧方正站着一个身影。
毫无疑问,那是费舍尔,他脸上的神情是埃米特从未见过的阴郁,一种接近病态的敌意,手里拿着作为道具的假花,可有某一瞬间,埃米特感觉那就算是假花,他也可以用那手刃掉某人。
埃米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所看着的方向正是舞台上的公爵。可他的目光也并不聚焦,更像是透过了公爵在看向另外的人。
费舍尔身上没有杀意,却比拥有杀意更让人感到恐惧。
很快,费舍尔入场了。
埃米特忍不住跟着站起了身,盯着舞台的方向。
费舍尔的舞步沉闷而苦痛,他踩下了一步,似乎就牵引了一下某样事物。接着,他在埃米特的目光之中很快踏出了第二步第三步第四步……
不再是他顺应节拍,而是节拍在顺应他。不再是他在顺应心脏的搏动,而是心脏的搏动在顺应他。
他在起舞,而舞台不是舞台,整个剧场都成了舞台,他踏在了所有人之上。
这也不是舞蹈,而是一场“祭礼”。
他要取悦唯一的那个存在。
作者有话说:
那绝对不是舞剧中安排的舞步!
在费舍尔踏出的舞步之中, 埃米特感受到了某种微妙的畸形变化,除了费舍尔以外,所有人都僵硬地动作着, 就好像被人摆弄的人偶。
他与费舍尔对视着, 绕开旁边的人, 迅速朝舞台上跑去。
而就在他过去的路上, 他忽然间感受到了某种温热的东西溅到了自己后背,而后再进入耳朵的是一种熟悉的声音。
皮和肉在被分离,一种油脂和铁锈腥味令人作呕。
有人在一层一层地“解开”自己, 并且这样的情况不是一个。
埃米特没有回头, 他目光死死地钉在费舍尔身上,加快了速度。在他跃上舞台的一瞬间, 整个舞台之上“绽放”出了一朵极为绚烂的“花”, 鲜红的颜色将原本辛苦做的布景染红了一大半,所有白色的“不凋花”都成了红色。
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有些发颤, 但与此同时, 他也感受到自己现在的状态变得更加轻盈和“完整”。
埃米特没有将目光投向其他人,而是在费舍尔从他身前跃过时,猛然伸手抓住了对方的手腕, 逼迫对方停了下来。
费舍尔摇晃了两下,站稳在他跟前,脸上的神情迷恋,眼神却依旧飘忽不定, 像是陷入了某种痴迷。
呵斥的话在埃米特口中囫囵了个遍, 他一面惊讶于费舍尔的能力竟然已经足以做成这样的事, 一面又有种不受控制带来的恐慌。
不……费舍尔是他的信徒, 如果费舍尔能做到这些,他也绝对可以将其纠正……
埃米特不停地催眠着自己,又深吸了口气,改口说道:“精彩的演出……但我想我需要看完这个故事,费舍尔。”
他故意说道:“我想取悦我,并不需要这样复杂的仪式。”
“您喜欢吗?”费舍尔的语气轻飘飘的,有些落不了地,眼神也始终无法对焦在埃米特身上,“我把他们都作为礼物,作为礼物送给您……”
“您缺少的我都会为您补回来,并且更多……您看,他们都是自愿如此的。”
然后明天你就被一群人盯上而很可能暴露吗?埃米特忍不住心里吐槽着,费舍尔确实算不上聪明,而且在遇到自己的事上有种莫名的傻。
“如果被操控的自愿也是自愿的话。”他松开手,退后了半步,扫视向台下。
到现在还没有尖叫声,那也足以证明一切都还在费舍尔的控制范围内,他不知道自己能纠正回多少,但就这样纵容……也绝不可能。
埃米特叹了口气:“你不听我的话了吗?”
费舍尔轻缓地俯下身,进而双膝并拢地,如同祷告一般跪在他身前,挽留一般抱住他的双腿。
“我听您的话,我只想听您的话……正因如此,我无法做到对您的困扰视而不见。”他抱着埃米特的双腿,却像是抱着一团空气,无所依凭。
“我无意去探究您的过往,只是想着为您解忧……但您给予我的暗示和言辞都以让一件事成了不争的事实。”
费舍尔抬起了头,仰视着身前人的下颌:“您…是已经死去了的人,是吗?”
无论是旁人的视若无睹,还是进行过仪式之后迅速回归原样……不愿进食,只收取一只鲜花……如果说这些都是某种暗示的话,那今夜他的舞蹈则更是证明了这一点。
他完全无法感受到对方身上的“牵引”。
一切都可以有其他的解释,但费舍尔却有种异乎寻常的直觉,这直觉刚好和前几日从他人那里听到的谈论相近。
幽灵……一个不该存在的幽灵,也是天之下所有人缄默着不愿谈及的那些,正与教主最开始所说的需要隐瞒对应上。
埃米特一时间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他想“的确如此”,可他却早已记不起自己之前的“死亡”是什么时候。
“埃米特”是他借用、寄宿的身体,那么他这样一个独立出来的“灵魂”的魂体又该怎样称呼……或者,他又应该是谁呢?
他闭上眼,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而后轻轻抬起手,抚在费舍尔头顶:“你想给我‘一层皮’?”尽管为此要付出整个剧院人的皮囊甚至更多。
“我想您会需要这样的礼物。”费舍尔答道。
埃米特收回了手,在他抬起手的一瞬间,那柄熟悉的拆信刀又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无法对焦注视在他手上的费舍尔依旧瞳孔微缩:“…请您不要。”
埃米特垂眼看着他:“但我要解决这件事,我不喜欢现在的发展,如果你无法理解,我会按照我自己的方式行事。”
费舍尔站了起来,伸出手想去拿走他手里的拆信刀,手却颤抖着,仿佛见到了什么恐惧的事物。
“请您不要。”
“那么你能让这一切回归‘正常’吗?”埃米特声音冷淡下去,“我没有明天早上在报纸上看见你大名的打算。”
费舍尔退后了一步,接着又退后了一步。
就好像是一个舞步的倒序演绎,一切逐渐被缝合,但是已经洒在幕布之上的颜色无法收回,就像是在昭示着异常状况。
埃米特又抬起了手,但在他准备唤起天秤之时,他忽然注意到有人从剧院入口出走了进来。
那人的步伐很稳,埃米特暂时停了动作,转而将一片花瓣握在了手里。
费舍尔的“还原”还未结束,如果这件事暴露出去,他作为对方的教主,必须得做出相应的处理。
例如“抹消”一个人。
很快,阴影中走出了一个人形,他身材不算高,肩膀垂下内收,一副刚刚睡醒的模样。那人似乎对这里的情形早有预料,只在看见埃米特时才顿了一下。
他举起了手:“我没恶意,只是来看一眼是谁擢升这么大动静……”
听到声音时埃米特立刻反应过来,这是那个旧书摊的摊主。只见人举着手一路后退,嘴里还念叨着:“我没看见啊,你们可以继续,继续就好。”
“请留步。”埃米特话音未落,那人便忽然猛地转身,躲开自己后方的什么东西。
“不是,我真没恶意……我就算有恶意我打不过你们两个不也白搭……等下,别连我也一起剥了啊!”
那摊主张牙舞爪地,像是躲着空气里不存在的东西,远远看去到像是发了什么疯病。埃米特深吸了一口气,用另一只空下来的手拦住舞者,扣住人的后脖颈,强行让人先停下来。
“……费舍尔,我还在和人说话。”
费舍尔的眼神还是找不到焦点,视线也在四散:“他别有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