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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潮打空城 (金沙飖淼)



  白玉堂起念时,不过是恶作剧的心思。待牙齿与他身体相碰,忽然由骨髓里狠狠疼了出来,仿佛也被什么咬着,挣扎不得。眼前渐渐昏黑,像飘在茫茫大海,旦夕浮沉的命运,只记得要抱住眼前,这血肉相关的证据。痛极快意,至死不放。

  磕着鲠硬的骨,牙帮震得要脱落了,白玉堂才松口抬头,气喘吁吁地问:“还怕不怕,怕不怕咬?”
  展昭内息翻搅,好一会儿缓过这口气,低声道:“白兄想我死,也不必耗费尖牙利齿……”说着一偏头咳嗽起来,越咳越剧,捂着嘴半天抬不起腰。
  白玉堂呆了一阵,方记起倒水。回头一手揽在他肩上,把杯子递到嘴边。见展昭疼得一抖,慌忙缩手,却是一掌心的血,从深蓝布料染上来,灯光下不甚明显。想起平生最怕见他受伤,自己今日却为此,是什么冤孽暗里作祟。一时心中煎熬,难受得恨不得立刻死掉。
  展昭渐渐止了咳,伸手取下白玉堂拿捏不稳的青瓷杯,一口饮尽。搁了杯子想安慰几句,忽然被白玉堂擒住手掌,盯住上面点点血迹,声都变了:“猫儿……?”
  展昭举手望了望,笑道:“上火了。”拍拍白玉堂手臂:“展某虽不济,还不至于给只老鼠咬死。白兄何须面无人色。”

  白玉堂也不回嘴,低头去解他衣带。展昭本能的身体一绷,慢慢又松弛开。由他件件剥去外衫里衣,将药膏均匀涂了三层,取来干净棉布认真扎裹。
  满室温澹宁静,一时教人不忍打破。白玉堂柔长的手指拂来拂去,肌肤清凉,使得微栗一颗颗引爆,细小而欢快。
  恨不能此时化了。白玉堂却已包扎妥,衣服拉回肩上,一本正经地问:“你咳血,当真只是上火?”
  展昭甚觉煞风景。反问道:“白兄莫非是想听我说,展某身有暗疾,将不久于世?”
  白玉堂又想揍他,生生忍住:“说实话。不要招爷逼供。”
  展昭翻身对他诚恳地笑:“说实话,我也不知道。要不五爷帮小的把把脉,看是有救没救?”
  两样的眼睛,一样的清光闪烁。白玉堂侧头想了想,也诚恳地说:“把脉爷不在行。所擅者,观察疗法是也。因此……”说着脱靴,将反应不及的猫拉过来睡在身旁,拿被子一裹,得意地笑:“爷不走了。”
  展昭忍不桩啊’了一声。
  白玉堂又瞪眼:“再‘啊’,爷明天也不走,后天也不走。”
  展昭立刻闭嘴,放心了。原来‘爷’只是今晚不走。

  展昭睁开眼看,见白玉堂又一个翻腾,滚到床里去。轻声问:“白兄,睡不着?”
  白玉堂使劲缩了缩,没有答话。背脊起伏,心浮气躁。
  展昭迟疑一下,伸手去抚拍他,又问:“这样可好些?”
  这猫倒像在哄婴儿宝宝。白玉堂觉得应该推开他,又不舍得。翻回来反客为主搂到猫的腰,紧紧抱在怀里不撒手。
  这下一猫一鼠,相濡以呼吸。白玉堂趴在耳朵边轻笑:“猫儿,这么瘦。再软点儿就好了。”
  展昭阖目不理,手下不紧不慢拍着。
  白玉堂干脆脸埋到颈窝里闷笑:“猫儿未成亲,倒会抱孩子了。看不出丁三儿这般有福气。”
  展昭一顿,猛地拗开两只魔爪扔回去,躺平了淡淡说:“哪来这许多废话。睡觉。”
  白玉堂一闪错了力,膀子甩得生疼。忍不住发作道:“吃撑了你?娶妻生子,天下人皆共之,偏你的就说不得?”
  展昭闭着眼,气息冷得像冰。
  白玉堂愤愤地一翻身,薄被全让扯了过来。直恨此夜非寒冬,将那晦气猫冻不死。又想爷几次三番说了茉花村托信,死猫一句问也没有,这么个冷面冷心的,丁三儿遇着何福气之有。爷当妹妹一般看大的女孩儿,岂能由着她让人欺负。臭猫,你给我等着……
  白玉堂怒气上来,别的欲念暂压回去。因祸得福,未久轰隆坠入黑甜乡中。

  次日睁眼醒来,展昭已不在榻上。桌上茶点备妥,白玉堂刚套好靴子站起,士兵敲门,一趟趟把面巾热水端进来。白玉堂一句‘不用伺候’将人打发走,心中纳闷:白唐这小子,爷人还在,茶倒凉了。
  嘀咕着吃喝完,出门一望,但见山明水秀中,一骑飞驰,人和马好像活在了画里。白玉堂不得不承认:那只猫有时也满好看的。
  展昭奔到近前下马,额上微汗,晨光照耀下闪出淡淡金色。金色里的笑容格外灿烂:“白兄,时辰还早。白唐饮马未回,你先歇一歇。”
  白玉堂暗中翻个白眼,说:“他又不跟爷走,等他作甚?”也不管风露侵衣,往草地上一坐,深吸两口长气叹道:“小皇帝真会挑地方,死也不忘占尽天下灵气。我说,猫儿----”
  展昭走过来并排坐下,抬抬眉毛等他继续。
  白玉堂摇头笑了。纵有此时此地,作神仙逍遥世间,也不是他跟他吧。

  展昭也不追问。许久微笑:“白兄,一路保重。”
  白玉堂歪过头看他:“猫儿这话,是舍不得,还是逐客?”
  清风拂衣,他脸上似笑非笑。展昭忽然莫名冲动,拥住他一抱放开,轻声道:“我说‘保重’,老鼠听不懂么?”
  白玉堂不为所动。再开口,眼中隐约惆怅:“有些时,懂与不懂,无甚差别。”
  说完起身跃上马背,伸手一拉展昭,坐到自己身后。大笑:“明日之日不可求。猫儿,今日且与我,振衣千仞岗,濯足万里流。”说罢猛提马缰,如风绝尘而去。

第6章 第六章 与子成说

襟风飒飒,白玉堂两腿一屈一伸,倚着开封府的青瓦屋脊慢饮。今夜倒好,月明风清,那是嘲笑下界形单影只的人。酒入愁肠还不至于,白玉堂却想,是什么独独把爷拘了来。斜下对面的房间,门不会轻轻一响打开,猫不会悄步走出来,无论如何笑,也要仰首唤了‘白兄’,才一跃而上,坐到自己身边。
  猫不在。满窗灯火映在白玉堂漆黑的眼,柔柔波动。一连数晚,他把这光留给了谁。凝望许久,白玉堂搂了酒坛跳回院子,踢窗而入。

  书生从案上抬头,微笑起身:“白少侠,你来了。”
  白玉堂抱拳为礼:“公孙先生。听你此言,莫非在这里等候白某?”
  公孙策点头道:“展护卫临行有言,若白少侠回到东京,托在下转告你四字:止戈为武。”
  白玉堂想一想,不由笑了:“那猫真真多虑。白某前来,打理家兄店铺而已;做生意讲究和气生财,有什么干戈不干戈。倒是辛苦公孙先生,夜夜猫窝里枯坐着。”
  公孙策也不问他做生意如何到了这里,微笑谦道:“在下阅览公文,搬到此处也一样。倒是不比白少侠上上下下,打理店铺的辛苦。”
  白玉堂面色渐沉。公孙策暗笑,慢慢接道:“这屋子清静,原本住着也好。只是在下择席,少不得来回折腾。今见了白少侠,晚上倒可安生了。”
  白玉堂阴晴不定一阵,再次认识到对着老狐狸永远言多必失。一拱手抬脚要走,忽又回头问:“你们一府里住着,公孙先生应知道,展昭可是得了什么病?前日好端端的,咳嗽出血来。”
  公孙策滞了滞,轻声重复:“好端端咳出血?”
  见白玉堂长眉倏地弹起,点头又道:“忽然咳血,或是一时情绪所激,触发旧患;又或近日操劳,虚火带上来一半点。展护卫走前在下曾与他诊脉,并无大的症候。白少侠可不必过于担心。”
  白玉堂摇头:“总归不是什么好事。”辞了出门,一路想展昭是被何种情绪所激,酸儒那神情好像知道了。只是天下人皆可问,惟公孙不然。展昭亦不然,不过他是猫。
  世上只有一只猫,能让白玉堂赌咒发誓应承大哥,进京城绝不惹是生非,一门心思只学做生意。
  一只赶他走,又等他回来的猫。在自己的屋子,为他点一盏灯。
  永远会是这样吗?而白玉堂,也真的让他等着了。
  真是疯了。白玉堂暗暗又说一句,在夜风里偷笑。
  你知道我,我岂又不知道你。哪里说得到止戈为武,这么多余。

  推门走进去,打量过后展昭说:“已叫人清扫过。你此后住在这里,可好?”
  白唐紧随他身后,不经意左右一望,点点头。
  展昭一时无话,想想说道:“夜了,歇着吧。”转身回房,拿起书翻几页,总读不下去。与唐公子如何相处,他想问白玉堂的经验,发现却已晚了。想着不由笑起来,老鼠的经验,怕也不是猫能够照搬的。该如何便如何,总之留下他,这是一定要的。
  为什么是一定要的?不如问为什么他是展昭。
  吹熄蜡烛,展昭早早睡下。静听去,隔壁没有声音,只闻自己的呼吸,如深沉海面,停泊着舟楫;而白昼是,这样奋力掌舵的开始。

  如是过了旬日。皇陵公务清闲,展昭虽是不惯,却得了空修习内功剑法,更将京中带出的书籍晚间读遍,倒也乐在其中。
  白唐伴在一旁,初时严谨,久之见展昭一不支使,二无厉色,也就散漫起来。展昭不似白玉堂时常约束,那白唐毕竟年少,变故日远,渐渐的本性毕露,一味只是贪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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