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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潮打空城 (金沙飖淼)


  公孙策也是感慨:“王道陵夷,奈此世人愚顽何?只能说,言以悖而出者,亦以悖而入;货以悖而入者,亦以悖而出。天道好还,各人自知罢了。”
  自知?展昭笑得苦涩。或许说‘物必自腐,而后虫生’,更贴切些。良久说道:“子落棋盘中,进退不由人。说什么得失取舍。”
  公孙策随他有些萧索,却仍是要提:“展护卫,人言‘一子错,满盘输’;楚河汉界虽不得逾越,但于己身、于己方,走得好时,至不济也顾了头顶一线天,身畔二三子。宝剑归鞘,消磨岁月,不可消磨了雄心。否则,便真是不战自败了。”
  展昭微吸气,点一下头:“哪怕只为了,一线天,二三子。”言罢,不约而同转眼,相视一笑。

第5章 第五章 江之永矣

天子终是下了一道旨,不令展昭闲着,将他派去帝后陵总管监造。临行赵祯问:陵地工匠匮乏,卿欲携何人同往?朕预准所奏。
  展昭见说也不客套,点了京中几处刑狱,择罪轻者充为劳役。
  赵祯听罢笑一阵,命他回府准备,次日晨安排启程。

  浩浩荡荡人车抵达,眼望山野开阔,展昭已觉欢喜。皇陵距开封城七十里,他却是从未到过。堪舆师说山有龙气,他自忖凡人看不到,只觉天高地远,令人心旷神怡罢了。安下宿处,会同守陵官分派队组已毕,晌午策马往四面自去熟悉地形。
  展昭性喜静,走远些独对幽林深壑,暗想圣上竟是准我休沐来了。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我便不明所以,且享受着又有何妨。却有意未去深想,前日的阴霾沉重略扫,是否多半因赵祯一句‘预准所奏’。
  能够捕捉时,但有一丝可能,也不愿否认希望仍在。哪怕只是错觉,只能为之暗自飞扬,百般开释。
  放开马缰,展昭随意走着。心思避开一路上,自己感激和看重的是什么。是当初笃定的选择,还是因选择而终于放在了心上的人。

  见到溪水潺潺,清澈可爱,他放马儿去饮。自己从旁看着,渐也觉得渴燥,就俯身捧水洗面。动静一起,惊了下游捉鱼的人,隔着两丛杂树大喊:“走远些!不长眼色的,弄脏了水鱼怎么喝?”
  展昭有些错愕,鱼在溪中是为了要喝水的么。何人出此霸道之语,他一时不知该不该去辩。
  那人见他不走,干脆走过来赶,一打照面,回身就跑。
  展昭眼睛早看见了,喝道:“白唐!哪里跑?”
  少年听而不闻,只是行动快不过展昭,一下被提了回来。他把脸用力扭到一边,徒劳地不愿让人看见。
  展昭心里长长叹了一声。问他:“你家……五爷,也在此?”

  白玉堂跳起来骂了不知多久,仍是不够:“展小猫,爷的鸽子也敢放飞。你躲,躲到皇帝坟,还不是让爷逮着?”
  展昭习以为常,笑道:“怠慢白兄。实是展某不得出来,多日不见白兄,我也闷得紧啊。”
  白玉堂低头一想,认真道:“这么说,今日见到爷,猫儿才不闷了?”
  展昭微笑,点点头。
  白玉堂又跳:“胡说!既想看见爷,爷的信鸽飞了几百趟,怎不见你回上半个字?”
  展昭暗自非议,哪有几百趟那么夸张。口中却说:“开封府信函往来,一向由公孙先生拆阅。想是白兄的醉书太潇洒了,他看不懂,不知是写给谁……”
  分明的胡言,白玉堂听见反不跳了。忽地一笑:“都是酸儒拆阅,那丁三丫头给你的情话家书呢?公孙策看了什么表情?”
  展昭望了他一眼,没说话。
  白玉堂一把夺过他手中茶杯,挨近了低笑:“笨猫能有多少花样,自己没玩腻么?你京城里一山的公务堆着,跑这儿来挖坟?倒是有闲心说起了笑话。敢把爷晾着,你就晾着试试看……”说到后来,已是咬牙切齿。
  展昭摇头苦笑:“皇上有旨,命我挖坟。我将若何?”
  白玉堂一抖衣襟坐回去,冷笑道:“什么时候展大人也学会了问,‘我将若何’。难道不该是,开封府,包大人,将若何?爷今天倒要问问,你甩手一去,白唐他将若何。青天百姓各一边,展大人心里哪个重。”

  展昭怔了怔。白玉堂的脸,阴沉着也美得夺目惊心。哪个重,这情形,这问话,这相逼越来越近。他知道他在恼;白玉堂又知不知,他因何总令他恼。
  展昭觉得自己想多了。而其实,他不自信是否就比白玉堂看得更明白。却不是因为想少了。
  这样走过来,彼此念了一路,仍只肯忠于各自的方向和心。

  轻叹一下,他老老实实说:“白唐的事,官家不准过问。白兄京中颇有耳目,难道不曾听说?有些事于臣民,终究是无能为力。白兄就……”
  白玉堂打断他接道:“恁大事体,就莫名其妙不了了之?”
  展昭平静直视:“白兄有何别的高见?”
  眼前光芒一闪,白玉堂轻轻笑了。这只猫,越紧张时,越要一脸正经。原来是怕爷有‘别的高见’,才想出个老鼠捉猫的把戏,让爷踩实了腾不出身子。白玉堂气消一半,还哽了一半也没打算憋着:“你也会问我的高见?管他大事不大事,了了还是不了,说清楚好散,你绕着躲什么?爷是瘟神么?”
  展昭忽然眯起眼,猛看去,还真像猫要发作。白玉堂一下忘了在说什么,只想给他画胡子。
  可惜那神态一闪而逝。温良的猫说:“我没有躲。我要躲时,凭谁找得到?”
  白玉堂不是言不由衷之辈,听了虽气愤,也不好断然否认。只得想算了算了,得意不可太过。这猫已然警惕,说白了被爷估中心思,羞窘之下还不知做出什么来。他琢磨未透,倒是展昭淡淡先开了口:“如今说清楚,好散了么?”

  白玉堂身躯一震,眼底猛地亮起两簇火焰,烈得不顾一切,转眼只能燃尽成灰。心一下也灰灰的,禁不住喟然长叹:“展昭,你到底要干什么。”
  等不到应答,他唇角掀一掀,抬手遮在眼上:“你说话有多冷,自己知不知道。就算你是为我好,这样下去,我却要被你冰死了。”
  他克制不住笑起来,眼眶却渐渐发热:“我自己都不信,我刚才居然在怕。我怕我终有一日扛不住,真的离开你这笨猫,永不回来。”
  展昭霍然垂下眼,隔开所有情绪。
  白玉堂细细看他,轻声不确定地:“猫儿可是也怕了?”忽然又不敢要那答案,自言自语地笑:“真是疯了。”说罢迅速站起,头也不回的迈步走开。
  展昭一动不动,手指紧紧抠在掌心。脑中反反复复只剩四个字----永不回来。

  傍晚,白玉堂若无其事推开展昭的门,笑道:“天黑了,爷明天走。猫大人可有意见?”
  展昭把食盒一一揭开,抬头微笑:“白兄请坐,该用膳了。”
  白玉堂坐到对面,望着桌上两副杯盏,两双筷子----原来你也会等。他笑问:“爷若是不回来,猫儿会不会把自己等得饿死?”
  展昭笑了笑,摇头:“不会。”
  “那爷就放心了。”白玉堂举箸大嚼,另一只手捉住展昭左掌翻过来看:“猫爪子挠错地方,把自己伤了?你这笨蛋,这笨蛋……”白玉堂极其少有的,忽然骂不下去。
  展昭轻轻抽出手,说声“无妨”,问道:“白兄要如何安置白唐?”
  白玉堂放了筷子,侧着身支颐而笑:“猫儿的意思呢?”
  展昭目光深静,不露一丝端倪:“展某说过,望白兄割爱。”
  “割什么爱,他又没卖给爷。”白玉堂转头叫道:“白唐进来。”
  门外迟疑一下,少年闪身入内,低头站在门边一言不发。
  白玉堂招招手命他走近:“你也听了半天了。爷明日回家去,不是不想带你,生地方怕你住不惯。展大人是京官,自有不一般的好处。你可愿跟他在这里?”
  白唐依旧望着地面,半晌小声说:“听爷的吩咐。”
  白玉堂暗中直撇嘴。一大一小两个闷葫芦,奸诈到一处去了。点头说:“好,听爷的,将来别后悔。去把爷的马喂饱了,行李整出来。伺候这最后一回。”

  白唐一走,白玉堂站起身就往榻上撂展,口中说道:“撵爷跟撵灾似的,又大摇大摆把爷让进屋子,不怕人看见了回头乱咬?”
  展昭不慌不忙收了碗筷,叫士兵进来端出去,摇头笑道:“展某若是怕咬,这些年又怎敢招惹白兄,时时在傍。”
  白玉堂呼地一下坐起,骂道:“放屁!谁与你时时在傍?”忽然眼珠一转,软软又笑:“猫儿过来,爷说个私房话。”
  展昭只觉诡异,离远些走到窗根下笑:“白兄请说,展某听得到。”
  白玉堂一瞪眼:“茉花村捎的私房话,想让爷吼得十里皆闻?”说罢一运气,张口就要叫喊。
  展昭腾身跃起,急忙伸手去堵。不防白玉堂猛地合身扑过来,拑住肩膀狠狠就是一口,咬住再不肯放。
  展昭疼得五脏俱颤,死死咬牙忍回去。还念着白玉堂空门大开不知防御,生怕伤了他,不敢运劲去推。双手只这么抵着,又要回护;那态势,似长长久久埋藏的心,暧昧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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