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为什么出现两个少年---或许是,唐少文离开较早;另外的不知是谁,被误擒了。
那崖上发难行凶的人,受命于谁?书生与之划清界限,若所言可信,暗中煽动暴行的,无非就是这起势力。怪不得京城一桩文士行动,无端卷入了游散江湖中人。
只是为什么非要杀害一名少年。
白玉堂慢慢饮茶,由他去想。等等又耐不住,暗想爷不远千里前来,缘由也不问一句,怨不得人说猫性无情。想着生气,啪地丢下茶碗,开口训道:“凭你个猫脑袋,自己能闷出什么主意来?有事不快些请教爷,爷可走了。”
展昭大眼迷茫:“白兄要往哪里走?”
白玉堂心里骂一句‘缺心眼的猫’,翻个白眼说:“自是回爷的家去。”
展昭笑着摇头:“口不对心。你若肯就去,何必要来。展某也不能放。”
白玉堂还在为‘展某不能放’发呆,展昭又接:“放你去,白唐岂不也要走了。”
白玉堂登时气结,狠狠瞪他。
展昭看他差不多了,一敛容起身拱手:“这便请教白兄。如有问,展某知无不言。”
这猫总有本事将他气个死去活来。白玉堂腾腾腾走到门边,再疾行返回。如此三趟,‘砰‘地坐回椅中,低头想了想,不说话忽然笑起来。
展昭听了一会儿,只觉毛骨悚然:“白兄这是做什么?”
白玉堂不理,自顾笑得抖个不停。
气了个失心疯,展昭不信。坐下细看他的脸,片刻又去探额头,捏手腕,按压胸口。
白玉堂气若长河,越发笑不可抑。笑得身体不时痉挛,一双眼神直盯盯穿过他,痴痴呆呆,哪像以往明眸善睐。
按住心慌,展昭站起走近,往他前心后背摩挲一阵。见毫无起效,当下真有些急了:疯耗子,玩笑也当换气才是;这般笑法,不出三刻必断气无疑,再若不拦,只怕他当真做得出。
他想得心里一疼,再顾不得戏真戏假,揽住白玉堂头颈直往怀里搁。口中反复念着,“我不对,我口是心非,你来看我,我知道的,我怎舍得放?不关白唐,不关他的事,听话快醒……”
先前白玉堂见他发急,本来心中大快。哪想到玩笑开过了,招来这么一大套。伏在他怀里想完了完了,猫儿何等矜持的人,今日这番话出口,回过味儿来必定恼羞成怒,算不定剁了爷都有可能。白玉堂越想越不敢抬头,脖子被展昭紧紧搂着透不过气,还得继续用力笑,实在苦恼。但猫言猫语听着,又有那么点舒泰,不想起来。原来猫还是有良心的。
白玉堂矛盾半天,心想总不成老这个样子,剁就剁吧,爷也不见得怕了你。腾出手一推展昭肩膀坐直了,仍旧笑得刹不住:“猫儿眼圈儿红了。当真不舍得放?”
展昭被推得愣了,好艰难回还心思,转过几个弯,‘轰’的一下满脸通红。却是无话,死抿着嘴看那张笑脸,胸膛不住起伏。
白玉堂心想这委屈的,做给谁看。爷不过笑一笑,你自己沉不住气,什么话都说,怪得了谁。却也不敢再生事,忍笑说道:“爷想好了。这京城一来一去,颇费时日,不如逛够了再去。猫儿有何事请教,不必忙,一件件说给爷听。”
展昭蓦然别过头去,一言不发。脸色慢慢倒回苍白。
白玉堂憋了半天不见反应,拨拨他腕子刚想说话,忽惊觉触手冰凉。连忙手背一擦猫脸,冰得一下又缩回去。他止不住心里发慌,强笑道:“猫儿,爷和你说着话呢,这时候练的什么功?别岔了气,把自己给冻……”那个‘死’字是说不出来了。
展昭恍若未闻,许久缓缓开口:“没有白兄那般好兴致。”
白玉堂快崩了,口不择言起来:“没练功怎么冰得像个尸首?你……你莫非身有暗疾,将不久于世?好好好,爷知道了。你若冻死,就罚爷笑死,送与你陪葬如何?”
展昭转目望了他半天,淡淡说道:“好啊。”
白玉堂张口结舌。想了想,垂头丧气地嘟囔:“不过和你开个玩笑,就那么想我死呀。”
展昭面色一缓,声音忽有些哑:“哪里。我是想,总会死的。能一起也好。”
白玉堂心里‘怦’地一跳,莫名的有些情绪,却道不出来。胡乱想着,偶尔装装疯也不坏,猫的心就近了。不像现在,完全摸不着他在生气,还是在想别的。他又想的是什么。
摸不着心,摸摸手总可以的。白玉堂恢复了嬉皮笑脸,捉起展昭一只手合在掌中细细搓:“爷帮你焐热了。死也不是现在,爷不许。你这猫儿懂不懂?”
展昭笑了笑,不说话由他握着。
指尖麻木一丝丝软化,传过来的热力像小太阳,冰揉成了水。
水做的目光满满,都是他的,怎不让人欢喜。谁在谁里面,谁又输给了谁,白玉堂管不了了,只顾口里絮絮叨叨:“爷来京城看你,猫儿知道?一定不知道为什么。上个月,沧州郑家的五个贼人流窜到陷空岛,在四岸偷鸡摸狗,被三哥四哥捉住两个。一拷问,说另三个京城去了,有人出钱请他们办事。这五兄弟江湖皆知,从来眼中有利无义,到哪里不是作奸犯科。京城大哥的店铺又寄书来,说汴梁闹乱子,副掌柜的害怕回家了,一时请不到人主事。爷看这样子要出大事,打起来你这猫也不知挺不挺得住。爷在陷空岛闲着,正愁没人拿来练刀,消遣一下也好。想不到路上捡了个白唐……猫儿,爷说了半天你听没听,怎地一句话没有?”
白玉堂问,黑眼睛睁得儿童一般大。
展昭微笑点点头。略沉吟,将近来京城状况也对他说一遍。
白玉堂沉思,换只手握住。
等了等,展昭问:“谁出钱请的郑家兄弟?”
白玉堂摇头:“爷本来不知。听你一说,倒有些明白了。唐少文若性命不测,追究起来开封府须负首责,没错吧?京城戒严一事,兵部不过临时协办,责权上法无定律;可管他哪个衙门的人,这当口但有一丝处事不当,后果不是该你开封府承担?所谓动辄得咎。你再想想看,整一座京城如今是兵部所控,开封府举动掣肘,分明已被削权为零;单单却将寻人质的担子压给你,人质又突遭灭口,这不是摆明了有意陷你入罪?猫大人你说,这花钱请人捣乱的,到底冲着谁来?文仲贤一死百了了,下一个轮到谁?应付老百姓,官官相护是不假;可转个身若无官官相斗,官场上又何来盛衰宠辱之别?只可怜一帮书生,白白做了权贵倾轧之代兵,还自以为是匡护国之大义。猫儿,爷说的可有道理?”
展昭肯定道:“大有道理。只是你若对了,我岂不是要坐牢,一去不回?”
白玉堂哈哈笑道:“猫儿也知道怕了么。放心,爷把猫脑袋焐得热热的,印堂发亮,怕什么牢狱之灾。”笑声一顿,又说:“白唐还是留在爷的身边。他印堂发不发亮,进了汴梁爷不担保。”
展昭一听笑出声来:“你的伴当,自然你说了算。”
起身正要辞去,白玉堂忽然凑上来,手指轻轻抚他的脸:“猫儿有几天吃睡不好了?回去定也是熬着。今天不要走,爷喂喂猫。”
展昭定定的。神色未动,实因傻了。
白玉堂呼吸一远,笑道:“猫食还没预备,嘴张那么大干什么。你又不是姑娘,与五爷共处一所,很难堪么?”
展昭慌忙摇头:“不是。包大人还等……”
白玉堂忽然大叫:“停!爷知道了。你走吧。”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堆炮仗,比来比去捡了最矮的一支塞到展昭手里:“爷的十万火急信号,只准用一次。”之后强调:“爷是说一辈子。”收了炮仗下椅子,啪嗒啪嗒出门不知何往了。
第4章 第四章 节彼南山
展昭方入城,远远见两条街外人追人,跑在前面的半大孩子脚力不足,眼看要落入人手,一害怕抱着路边树干噌噌几下爬到顶,再不敢挪窝。士兵追到树下劝降:你下来,放你回家,不打你。孩子听那声音带笑,犹豫一阵,悄没声滑下树来。底下兜头就是一棒等着他,登时打得头破血流。
展昭见状飞赶过去,孩子已被反剪双手,自己还懵懵的不知喊痛。看去不过一个小百姓,满脸惊恐茫然。展昭拦住去路,询问经过,士兵说几名漏网逃犯在街边投石,袭击军队的马匹;这小孩路过跟着也投,恐是有人指使,长官命捉回去审问。上有严令,遇拒捕打杀勿论,务必杜绝漏网。
展昭无方,教略停一停,撕下衣襟帮孩子裹了伤,看他去了,方才自己转身。走出两步,听见孩子惊醒般挣扎起来,哭叫声却渐渐远了:放了我吧,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好玩,凑热闹……
展昭顿住。站了许久,终究没有回头。
举步复行,始觉四街寂静,空里却弓张弦满,隐然是铮铮金铁声。暴雨未曾洗刷去的一点闷,此时吸进来,充斥在胸,越胀越满。
朗朗煌煌乾坤,叹几时换作了昏昏荒荒。
正前行,对面又见几架运尸的板车推过,老幼妇弱零散跟着,至多是抹泪,不敢大放悲声。恍惚身前有人执礼,叫‘展大人’;他点点头,只默然站定,看那生死经过。忽然没有力气和勇气再去追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