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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潮打空城 (金沙飖淼)


  那人三步两步冲过来,抱着他埋头在肩上,呜咽不语。
  展昭蓦地心头冰冷,推开他迈步向外走去。
  永年忽然跪在身后,抱住他两腿哀求:“昭,别走。我想你快要想疯了。我…..”
  展昭咬牙道:“放开。你想我再死一次么。”握住剑柄,手指攥到发白。
  永年一震,松了手,颓然瘫倒在地。喃喃说道:“昭,你若是恨,就杀了我吧。别伤害自己。”
  思及以往,展昭登时胸中剧痛,几乎呕出血。手按着心口弯下身子,大口喘息。
  永年慌忙爬起扶着他,急道:“昭,昭,怎么了?病又发了么?我叫大夫来……”
  展昭甩开他坐到椅上,调息一阵说道:“你怎地在此?永宁呢?”
  永年跟过来立在身前,低声道:“姐姐去看王妃,留下过夜。我听见,所以来了。”
  展昭抬头,眼中冷冷亮着清光。
  永年头垂得更低,眼角余光,落在他握剑的手上。说道:“我知道你不想见我,前些时怕你生气,病又重了,一直不敢来。家宴上见你之后,回去便想,越想越忍不住。姐姐说你要去新州,这一走,何时才能……”
  “王爷还想要怎样?”展昭打断他,呼吸又有些不稳:“各归各处,是为了断。自此不见最好。”
  永年痴痴望着他,牵起一丝淡笑:“昭,可能么。你还在南越,你是我姐夫。了断?那又何必让我遇到你,埋下诸多牵连。你知不知当初……”
  展昭眉心一蹙。永年看见,当即咽住。半晌说道:“临别我来看看你,没有他意。去了新州不要太操劳,自己保重身子。院子里那畦龟背竹,我替你养着,保证养得精精神神。五哥送给你,不就是要你也精精神神么,你可别辜负他一片心意。他为你,受了多少委屈……”
  展昭猛然立起,一字字道:“宇文永年,我不准你去扰他。害我展昭无所谓,害我身边的人,只要我活着,定教你后悔终生。”
  永年眼里涌起泪,嘴巴抖得不成句子:“我什么都想给你最好的,到头来,到头来却成了害你。昭,你待人那么宽厚,为什么说出的话,独独令我伤心?难道就因为,我太在意你……”
  展昭心中长叹,原来使我受伤,是你太在意。你若在意一世,不知我有几条性命,可堪消受。摇头说道:“你请回吧。什么是最好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望你从今往后,勿要再自以为是,酿成大错。”
  永年还想要说,他已走回床上倒下,闭目道:“展某体乏难支,恕不远送。”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彼月而

次日晌午永宁方返,见到展昭,满面焦急说永年离家彻夜未归,寻找无果。细问之下,知是前日与李娴争执,两人都气得不轻。其时永宁过王府探望母亲,至夜间留宿相劝。不意永年悄悄出府,之后便无下落了。
  展昭安慰几句,教她留在家中等候消息。自己牵马出门,向西往山中驰去。
  奔至当日野象谷口,系马缰于树下,单身没入谷中密林。此时春木欣欣,不知永年是否真下了令,禁人采猎。走到地势开阔,野象零星出没,只是不见人。展昭思忖一下,跃上树梢,从侧边高空行去。
  为什么还要找他,他的习惯,使之成为无法考虑的事。就如同,无论有多少恨,他也不能心平气和,看着他消亡于眼前。
  行至中心地带,象群大部出现。河边凸起的山坡顶上,小小坐了一个人像,手中树枝舞动,无声的指点江山。
  展昭一笑,天地间人这么渺小。看不见自己,懂得反推也好。他看准距离,伸足跳下,踏着象群的脊梁速往山坡滑去。

  永年背对他,口中不断呼喝,像立在千军万马中。感觉到风声回头,脑门吃了猛一记栗暴,脚下止不住趔趄后退,一个不稳墩到地上。
  他呆呆仰头,看着展昭俯下身逼问:“你在干什么?”
  永年想爬起来,一挺腰尾骨剧痛,又坐回去。低下脑袋说:“你管我干什么。去你的新州吧。”
  展昭坐到他对面说:“指挥象群?站在这儿一辈子,你也成不了首脑。与其羡慕,不如回去求求菩萨,让自己来世托生为象。”
  永年转过脸不看他:“象有什么不好。有这么多家人,心里话想找谁就找谁说,也不会被赶走。”他说着,眼里落下两颗晶莹的泪。
  展昭轻笑:“不就是和家人吵一架,也值得哭。吃饱了自怨自艾,你知道什么苍生疾苦,怎样是一无所有。”
  永年垂头,低低说道:“我不知道,你教我啊。”一顿又说:“我一直对四周说,你教我啊。母亲死了,一个父亲不要我;另一个父亲没有空,没有心。哪有什么菩萨可求,我不信。”
  展昭转头淡淡说:“你信什么。心中黑暗一片。”
  阳光使他生动完美,雕刻般的侧脸,若无情,亦有情。永年看见,不由自主说:“我信你,你不知道么。你心里难道白白有光,而不照亮我。”
  展昭好笑地望着他,片刻起身道:“我去我的新州。你愿意做大象,请继续。”
  永年不顾疼痛,扑过来拉住衣袖说:“昭,你愿意教的。昨晚你不知道,知道了今天便找来了。你知道在哪儿能找到我,你看见我心里的黑暗……”
  展昭叹口气,拂袖说道:“你和王妃争什么?政见不同,总有取舍;难道必要听你的,才算公平合理?她与你辩,不也是在教你么?”
  永年低头抱膝,幽幽道:“军队在她手里,我争不过她。她骂我,我也不在乎。我想我总还有你,几时委屈了找你,你会听我说的。后来你赶我走,我没办法,才又想到这些象,想着它们和你,有一点点关系;我看着,心里便好受一点点。”
  展昭摇头:“你一走,可知你的妻子,姐姐,如何担心着急?不是你没有家,无人可说;是你看不见,不知惜福。若你想不通,就在此自怜。展某不似你这般空闲。”
  他又甩袖要走,永年赶忙站起,牵着一只手紧紧不放,说道:“我有姐夫。你找我,我便回。你要我怎样,我便怎样。”
  展昭暗叹,托住他的腰跃出象群,放开手,自行向前。

  永年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一面说道:“昭,我选了几个厨子和郎中,你带到新州去。我告诉姐姐,她同意了。那边冷一点,四季衣服也给你备了两箱。还要什么,想到了再添。啊……”
  他忽然惨叫,蹲下抱住一条腿,不走了。
  展昭回头皱眉:“何事?”
  永年摇头:“不知道。好像抽筋了。”
  展昭站了站,吸口气过去拉他。一伸手被拖住,竟也坐倒。永年两只胳膊缠上来绕在颈后,一手去摸他脑后的伤,颤抖着问:“昭,你怎么狠得下心。疼不疼?疼不疼?”
  他固住他,不让离开:“几回病重,你烧得整天整夜不能苏醒;我去姐姐家看,你躺着,那么瘦,姐姐走开时,我偷偷抱你,连你的呼吸都感觉不到。我看着你,不敢眨眼,害怕一眨眼,你就消失了。你有多疼?我可是,疼得心都碎了。”
  展昭用力喘息两下,扳开他站起,说道:“往事不必再提。王爷请便,展某先行一步。”
  迈步时,永年在身后低低的说:“可我不后悔那天,那样对你。”
  展昭微一晃,闭眼驱走眩晕。乌沉沉的云气四面侵袭,透过眼帘,把阴霾压遍全身。

  出了谷,展昭仍旧等着他,一同上马回府。永年贴在后背,双手环住他的腰,沉默了一路。
  永宁接进来,唤人伺候梳洗了,教展昭在家,自己携永年登车,送回王府。
  车厢里永年说:“姐姐同来也好,上次说的厨子,顺便交你带回去。还有,别的东西你不要,药材一定要收的。姐夫他……”
  永宁轻叹,点头说:“弟弟有心。你姐夫我会好好照顾他。你在此,也要保重自己。深更半夜进山,多危险。以后再不可如此任性。”
  永年讪笑:“姐姐,那些象是我朋友,不会伤害我的。反正比有的人强。”
  永宁望着他,目光有些忧郁:“你别怨母亲。她骂你虽严厉,心里却是为你好。也和我一样的。”
  真的么,永年笑道:“我当然不怨她。我年轻,很多事要跟她学呢。放心吧,一家人么,吵个架哪用记仇。”
  永宁笑了笑,轻轻一抚他的肩膀。

  见到李娴,永年抢先赔礼,开口认错。李娴放了心,安慰几句命他回去见媳妇,好生休息。
  剩下母女在堂,李娴问是如何找到的,永宁说展昭进野象谷,将弟弟带了回来。随后劝道:“弟弟早晚亲政,母亲放手让他自己做事不好么?年纪大了,你少操些心,女儿走再远,也不牵肠挂肚了。”
  李娴笑道:“时候到了,自然都交给他。你牵挂什么,走得不知多高兴。”
  永宁被她说得害臊,粘上身去不依。李娴笑着搂住她,心里思忖。永宁自幼闺阁里生长,父母疼爱,教得她宜家宜室;却不免保护过多,使她不识人心叵测。如今自己所盼,不过是她终身有所依,幸运到老罢了。想到此问道:“展昭的身体怎样?路途劳顿,你自己也要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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