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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五]潮打空城 (金沙飖淼)


  你是不是真的里外如铁,不知道痛。白玉堂怨毒的想,手上继续使着劲。
  身体早就不能支持,还硬撑着非来江上。是惦着爷那句“揽月对酌”,想赶紧了了,顺手将以后的日子,两个人的寄托和盼望,全都断绝?
  哪有那么便宜,白玉堂想要大呼。这破船冷雨,谁许你了了?
  可是他喊不出,也不敢问。
  猫儿,爷想得对不对。白玉堂俯下头,把脸埋在他胸口。
  抱在手里,轻薄嶙峋的身体;仿佛抱下去,便会减少到无。
  这世上,有人如影相亲,要握住;有人以退为进,佯放开。无论真心所求为何,手里能捉到的,终究都是无。
  你是否一眼看到了最终?你又在决定什么。他麻木得不愿再去想。

  隐约听见舱外叫喊声,白玉堂茫然抬起头。江上另一艘渔船,冲风破浪划近他们,船头蓑笠包裹站着一人,嘴巴开合,正面朝这边,大声说着什么。
  展昭微微睁眼,低声道:“白兄,莫发呆。是船主找来了,你先教他摇船上岸。”
  说话间船夫跳过来,挥动竹篙调整方向,小舟箭一般驶了出去。不多时划到岸边泊住,船夫向白玉堂说道:“这雨一时难住,公子带着个病人,恐怕不甚方便;小人家就在上面,公子不如进来避避雨,您看可好?”
  白玉堂沉默了一路,此时点头说声“多谢”。登岸后船夫帮着,把展昭扶进屋里。放到榻上,才见他两颧烧得通红,一躺下便沉沉睡去。待主人进来送热水,白玉堂又拿出银子,嘱咐他帮忙打些酒。之后关闭门窗,走回榻前。

  展昭清醒时,案上亮着灯,透过窗子天光昏暗,瞧不出什么时辰。转头看去,白玉堂拿着蘸了酒的巾子,从手腕向上一点点给他擦身。干爽的布被齐胸裹着,自觉热度降了些,身上也轻快许多。皮肤上的清凉,让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反手握住白玉堂说:“还气么。”
  白玉堂轻轻挣开,继续擦着:“生气骂人,爷倒是想。可惜此时没工夫。”抬眼目光灼灼望着他:“知道还说那些,故意惹爷生气?”
  凝视他一阵,展昭微微笑了:“对不起。”
  白玉堂手指微颤,动作慢下来。终于将手巾一甩弃于地上,压压火气缓声说:“猫儿,你就这么迫不及待?你这样子,教我怎么走?”
  展昭一撑身,拥被坐起。面孔仍烧红着,烧得一双清澈眸子,水汪汪特别黑亮。伸手将白玉堂拉坐在床沿,微笑说:“教你动身,因我也要返南越。放心,休养一路,到时便好了。”
  白玉堂闪闪眼睛,若有所思:“不喜欢爷到南越,你就直说。赶人赶习惯了,还当谁怕你不成。”
  展昭垂头想了想,说:“是展昭的不是。方才烧糊涂了,言之不妥。请白兄千万莫恼。”
  白玉堂苦笑:“不走也得走,恼什么?这一步步,你难道不是早就想好了。”连我不管怎样,也因为是你要我那样。
  再不想多说,他抱起他向门外走,一面笑着说:“爷送你走。早早去,成全你,成全自己。”
  展昭静静在他怀里阖眼,没有挣扎。已无法清楚的分辨,浇这一场雨,是否只为上天垂怜,成全他此刻流连于他的怀抱。

  被他抱着走,展昭不记得几时昏睡过去。醒来躺在旧时病榻上,床边永年一人守着。见他目光转动,永年握住手说:“找五哥么?他准备行囊去了,明早回京。”
  展昭闭上眼,久久不语。
  永年低头一笑,自语道:“所以,你对他说了。他也一定会做。”
  展昭一把扯掉额上焐得半干的湿巾,冷冷道:“王爷总算满意了么。”
  永年连忙换了一块覆上去,抚慰说:“昭,烧还没有退,你别激动。按你说的,五哥的蛊都解了,他难道不该回家去。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你怎么又怪我。”
  展昭一蹙眉坐起,微微出了一身汗。歇了歇说道:“回家?他的家不在汴梁。”
  永年把两只靠枕竖起在他身后垫着,轻声道:“你不说,他也会去汴梁。守着开封府,包大人……你牵挂的,他也会为你牵挂。你怎么就不明白。”
  展昭仰靠在枕上,捱过胸中一阵阵窒痛。去汴梁是永年的指定,他在期待什么。
  永年拿手巾擦去他脸上的汗,说:“五哥用人保护么?你何必这么忧心。再说他是愿意的。就像哪天你说句话,我也愿意,什么都替你做。”
  展昭望了他一会儿,忽然笑了:“是么。如今看,倒是王爷在吩咐展某。但不知到几时,我能得翻身。”
  永年摇头:“昭,你说我有能耐命令你么。你照我的话说给他,是不想欠我人情吧,毕竟五哥我让他好了。其实,你可以不听的。”
  他伏到床沿,把一侧面孔搁在他掌心,闭着眼说:“你就是这么好的人,几时都无法不做君子。”停一停又道:“用你的死来威胁我,以后再别这样了。你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说完他想,自己没有说错吧。展昭知道一切,所以他决定不欠。他生气,只是不喜欢这种被迫的形式而已。
  展昭抽出手,侧身掩口咳嗽。肩头随着颤动,许久不停。
  永年抚着他的背,惊慌道:“昭,可是又吐血了?才好了些,怎么跑去江上淋雨。医官说,前面最少半个月白养了。”
  展昭勉强止住咳,握拳放进被中,闭目说:“无妨。明日启程,不会阻了王爷行程。”
  永年忐忑道:“路上颠簸得很。还是多养几日,好些了动身不迟。”
  展昭摇摇头,躺下去不再说话。
  百年聚首,终须一别。他已消磨得太累,无心再拖下去。
  况且,自己若留下养病,白玉堂定然不会放心,动身先走;他多留一日,变数便多出一分,吉凶孰难预料。这一来日日忧思不断,自己也难养好身体。照此延宕时日,只恐事无善了。
  等待一阵见他未动,永年起身说:“昭,累了就先睡。药煮好了我叫你。”

  永年闭门出来。走到院中,停下深深吸气。
  ----昭。到明日,只有我与你在路上了。
  他知道,即使他不说,展昭也不会让白玉堂犯险,跟到南越去。
  但他威胁他,用什么都可以。只是不该用他自己的性命。
  ----我要你明白,我不允许。你必须清清楚楚知道,你要为此支付。无论是他的伤心,还是你的不痛快。
  必须有所忌惮,杜绝下一次。
  永年想到此,隐隐心中茫然。
  他们所做的,归根到底是各自愿做的事。谁会忌惮谁。
  便只看谁的力量,压倒了对方。
  他仰起脸,闭目感受月光的抚摸。黑夜的上空,笑容浮现。

  白玉堂手牵马缰,望着路的对面,展昭被搀扶上了马车。车帘垂落,接下去的路,自己看不到了。他会怎样?车厢很宽,可以让他安睡吧。昨天抱他回来时,他还发着烧。
  站了很久,句芒在背后牵一牵他衣角,小声说:“昭哥哥走远了。他什么时候能回自己的家?”
  白玉堂笑笑不答,抱起她送上马背。自己跟着也跳上来,告诉她:“句芒,我送你去陷空岛我的家。家里有哥哥嫂嫂,你会喜欢他们的。”
  “家里还有什么?”
  “还有青山绿水,银白的月亮和芦苇荡。还有……”
  “什么?”
  “世上惟有的一只猫儿。我养的。”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譬彼

车厢内,永年望着躺在身边的展昭,不知睡着了,还是仅仅不愿睁眼看他。三天过去,他的身体时好时坏,多数时候就这样躺着,几乎从不开口讲话。想到会是如此了,永年不觉得恼。过于颠簸时,抱着他睡在自己怀里。
  你喜欢睡?我让你睡得更舒服些。
  药膳一天不断送进来。没有人对话,他听见自己的声音,空洞的重复又重复:昭,再吃一口。就一口。
  我尽力给你,我所能给的。藉此填补我的不满足。
  展昭安静的接受,很少抗拒。只是躺了许久,实在没一点胃口。勉强吃了,多半也会吐出来。
  偶尔精神好些,他会坐起,拉开帘子,默然望着窗外。视线被万山阻挡,总不能去远;无风时南部的阳光,湿滞沉重,常使他闷得透不过气,在心里嘲笑自己。
  无救了,当真病得不轻。
  他想起纵马中原驰骋北疆的往日,多少年少,意气风发。
  闭上眼,回忆那时风刀贯体的淋漓写意。渴望再要一次。
  一生的任何时候,都渴望。死灰也能复燃。

  永年半夜醒来,看见身旁模糊的影子,坐姿挺直。
  怔忡片刻,他惶然爬起身,问:“昭,你不睡,在做什么?”
  展昭不答,许久呼出一口气,端起矮桌上凉透的参汤,一口一口艰难的咽下去。
  永年呆呆看着他,忘了阻止。
  放下碗,展昭向他一笑,说:“多日不曾练功,生疏了。”说罢起身下车,站在无月的荒凉之地,仰头思索。
  车队凝在夜色里,风声掠过,无情无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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