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天,院子都不能出。白玉堂忍下心痛,问道:“哪个医官,是不是与我同一个?开的什么药方?”
句芒摇头:“不是一个。什么药方,我,我不知道……”
白玉堂叹一声:“罢了,难为你。”想想又说:“屋里太闷,你和我出去吹吹风。哪个院子,你指给我看。”
句芒拿起外袍帮他披上,问道:“玉堂哥哥你要去?可是你还没走过那么远。我扶你吧。”
白玉堂不由失笑:“你扶我?你有多大力气。”
句芒高兴道:“你来看。”说罢一手挽住他,慢慢出房。指着院中一架木轮椅说:“苗人老了不能走路,就用它。我想来想去,让人偷偷弄来一个,白天藏在杂物房,王爷看不见的。”
老了不能走路?爷还早着呢。白玉堂呆了半天,尴尬道:“其实,我可以走得很远了……”
句芒低头望望:“玉堂哥哥,你的腿在打战呢。”
白玉堂一瞪她:“那是被你气的。什么破烂古董……”
句芒推着轮椅穿庭过院。一见座上那位好似煞神,众仆役敛息尚觉不够,哪敢出声拦阻。往西人越少,轮椅停在院门口,白玉堂撩衣站起。守院的门丁闻声跑过来,还未说话,被他一挥衣袖扫得转了几个圈,噗通坐倒。待头不晕了,眼前白影一闪,人已推门进房。
转过屏风,白玉堂停顿一下,紧了紧手心。踮起脚尖走到床边,果然有人睡着。屋子里没点灯,可他闭着眼也认得出,那是展昭。
白玉堂矮身坐到床头,抱他起来放在怀里。一时只觉夫复何求。
低头在他耳边喁喁半晌,自己也不知说了什么。一顿之后,忽然意识到展昭不是睡着了。他根本毫无反应。
呆坐一阵,白玉堂扳过他肩头仔细的看。没有错,是他的那只猫。试着捏捏手和脸,冰凉如死。他大骇,哆哆嗦嗦把手指挪到腕上,好半天摸到细微的脉。刚松一口气,心弦又紧紧绷起。连忙两手握住他胳膊摇了摇,叫道:“猫儿,猫儿!睡多久了还睡?起来答我!”
他越叫越大声,直到晃得自己天旋地转,搂着展昭一同摔倒在床上。
你说千道万的不许我死;爷听了你的,结果呢,你把自己变成这个样子给我看。
那爷就看着,看一辈子。以后都是爷对你为所欲为了,看你敢不敢说个不字。
白玉堂爬起身,将展昭连被子横抱起来,迈出两步跌倒,才记起自己也是病人。仰躺在地,转头一看,展昭几乎与他脸贴着脸。有一滴泪,打湿他的睫毛,顺着眼角正往下流。
白玉堂怔了怔,崩溃地紧紧抱住他。
你听到我了,想叫我。却无法说出。就像你从前,一直是这样。
我怎么会,眼看着,让你累到如今的地步。不想说话,不愿睁眼。
爱算什么。连带你离开,我都不能。
至少可以不让你睡在冰冷的石头上。白玉堂想着,翻身抱起展昭,一鼓作气送回床上。趴倒歇了一会儿,将他一手塞进被子,一手握住,从指尖开始使劲按捏。
按到第四根,展昭手指缩了缩,吐出一口气。弱声说:“痛。”
白玉堂竖耳停了停,确定自己没有幻听。指甲狠狠一掐,问:“这痛不痛?”
展昭闭着眼。许久微微□□:“你故意的。”
白玉堂心血上涌,险些晕过去。扔了他的手改去拍脸:“臭猫,说话怎么不看人?没礼貌。”
展昭眼皮动了动,打不开。攒了许久,只说出一个字:“累。”
白玉堂毫无征兆地,落下泪来。伸手将他抱起,安在自己怀中。半晌轻声说:“累了就睡一会儿。就一会儿,不许太久。”
“嗯。”
又坐了片刻,听见他气息平稳,白玉堂起身欲唤句芒进来。方一动,展昭忽然握住他衣襟,低声叫:“玉堂。”
白玉堂心一颤,忙答应:“唉。”
“别走。”
一时间,白玉堂心酸得不知如何是好。心想必定是怕我走了,他才成如今这样。可这话,若清醒着,恐怕到死他也不会说。平复一下,白玉堂拍拍他安慰道:“猫儿,你看你眼都睁不开,让人笑话。爷叫人煮些东西你吃,不走远。好不好?”
展昭慢慢松手,不再出声。
白玉堂扶他躺平盖好。出到外间,隐约见暗中坐着一人,一惊喝道:“谁在那里?”
人影慢慢站起,低头叫了声:“五哥,是我。永年。”
怎么把他忘了。白玉堂点点头说:“是王爷。来看猫儿么?他刚睡下。”
永年沉默一阵,将案上托盘移了移,说:“那有劳五哥,待他醒了,拿给他吃。”
白玉堂皱皱眉:“什么物事?”
“医官开的药。傍晚服过一次,吐了。这是新熬的。还有燕窝粥,服药前喂他吃一点,切记不要多了。”
白玉堂心火又往上窜:“什么医官,治了这么久,人还这样虚弱。不要他,爷明日自己去找。”
永年小声说:“不瞒五哥,好的不好的,医官我都找遍了。是昭的身体太坏,要慢慢医,急不来。”
白玉堂照样急:“爷不管。再吃两天药,没起色爷就带他别处就医。命都快没了,还顾什么其他。”
永年无语。只得说:“那我先出去了。五哥你也病着,别累坏了。”
白玉堂眼睛眯起来,说道:“反正都是治病,爷就搬过来住,免得医官丫鬟分两头。王爷可有不方便?”
永年摇头说无,出门吩咐仆役张榻设几。走出院子,见句芒坐在轮椅上打瞌睡,推醒她说,进去吧,你的玉堂哥哥搬家了。
年轻的王爷负手缓步,穿行在夜风中。
深吸气,忍耐忍耐。
果然他一来,你就醒了。也好。
他终要走的。而你只要活着,就不会跟他去。
近水楼台先得月。留在你身边的那个,始终都是我啊。何必急着争。
只等时间,为我开花结果。
第20章 第二十章 于焉逍遥
喂了粥和药,白玉堂命句芒外间去睡,自除去外衣靴子与展昭同榻。梦里仍是惴惴,总怕转个身人会不见。一颗心上上下下,辗转到天快亮才睡沉。
醒时晨光满室。身边展昭眼睁得大大的,在枕上望着他。
白玉堂腾地坐起,愣了一阵,迷迷糊糊问:“猫儿,不好好睡,看着爷做什么?”
展昭阖眼,轻声说:“瘦了很多。”
白玉堂穿鞋下床,走着说道:“还敢挑拣爷。也不看看自己,简直就是皮包骨。”忽然回头惊道:“猫儿,你能看见了?”
展昭苦笑,我本来就能看见。白玉堂冲回榻前端详他,自言自语道:“昨晚天黑没看清,还真是皮包骨。他们不给你饭吃么?”
展昭不吭声。说实话,他不记得。
白玉堂唤句芒打水进来,沾湿面巾,帮他擦了手和脸,取温水漱口。展昭一声不出,药和粥端来,都张口吃下去。白玉堂心里高兴,这样看来,很快便好了。
展昭靠枕半坐着,看他忙碌,微笑道:“你好了?”
见白玉堂点头,又问:“苗寨呢?”
句芒在一边答:“南越的军队把西夏人赶跑了。苗寨选了新首领,大祭司我也不做,让给族里一位叔叔。什么事都没有,猫哥哥安心啦。”
这称呼……展昭无语,看向白玉堂。
白玉堂嘻嘻一笑:“句芒,以后叫昭哥哥。”猫儿可是爷的专属。
“嗯。昭哥哥。”句芒乖巧地改口,端了托盘出去。
展昭拍拍身旁:“白兄,来坐。”
又变成白兄。白玉堂不太高兴,过去坐下。展昭拉起他的手腕,闭目一阵,开口说:“你没好。”
白玉堂把手抽回去,沉着脸顶他:“比你强。”
展昭撑起一点,有些气喘:“药,永年拿去了。是不是?”
白玉堂一蹙眉,道:“是又如何?谅他也不敢怎样我。身体这么差,别什么事都瞎操心。”
我取药为什么,是瞎操心么。展昭一口气堵上来,说不出话。皱着眉,将服下的粥和药吐个干净。躺回床上,再不言语。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展昭终日卧床,时昏时醒。药和饭还是照吃,吃完又吐出来。
白玉堂蔫蔫的认错:“猫儿,你说什么都好,爷再不顶你了。”
展昭叹息:“不关你的事。”
白玉堂握住他的手,把额头抵上去:“吃不下怎么行。你受不了的。”
展昭笑了笑,闭上眼,无力答他。
句芒站在一旁,吓坏了。小声问白玉堂:“昭哥哥会死吗?”
白玉堂抬起头,神情呆滞,满眼红丝。半晌说:“死活有我陪着他。”
永年踏进房门。展昭独自睡着,室内再无他人。
他移步近前,垂头凝视。他的雄鹰,神色昏沉,气息奄奄。
不是好转了么。医官说心病难医,你还有什么心病。
永年坐下来,轻声叫:“昭,哪里难受?昭,你听得见吗?”
听见叫声,展昭朦胧醒来。睁眼望见是他,又闭上。半晌说:“展某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