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的这片草地上,坟茔仍在,繁花仍开,只是少了白玉堂。展昭将天堂寻遍,每一个缝隙,每一处角落,都只见日光下的自己,形影相吊。
手里还捧着药,像捧着命根子。他终于停下,大汗淋漓,心神无法抑制地陷入疯狂。
这就是他千辛万苦,等来的结局?!
他不怕白玉堂被掳。他怕之前或此时,他已离他而去。
那还寻找做什么。为了多一次证实,命中注定,他必须放弃,或者伤心到底?
命运,那是什么东西。展昭立在风中苦苦地想。
所有的焦急,忍耐,渴望,奋力挣扎着,终于散碎,成一地狼藉。
他仰面倒下。手指松开,无力再握住什么。
闭上眼,隔开最后一线光明。
身体累了,我交付灵魂去寻找你。这也许才是我们在世间,得以相依的惟一方式。
白玉堂斜倚着床头,冷冷的不说一句话。在岭上痛昏过去,醒来便看见最不想看见的人,宇文永年。他的心情十分糟糕。
丫鬟手捧药盅走到床前,陪笑道:“五爷,奴婢伺候您吃药。有点烫,您可别顺手泼我。”
白玉堂不满道:“知道烫还端给爷?爷不吃,你自己泼了它,别等爷动手。”
丫鬟听说不敢近前,细声劝道:“您就是生气,也别和自己的身子过不去呀。疼成那样,奴婢们看着都……都……”
白玉堂一笑:“都心疼了是不是?”见丫鬟红着脸低下头去,冷冷又道:“疼死也是爷自己的事。你去告诉白唐那小子,若他还有半点良心,就把爷从哪儿来,送回哪儿去。做得到,爷可以前嫌不计;做不到,也不必送什么药。爷死了,对他没坏处。”
丫鬟被斥得连连后退,眼泪险些掉下来:“五爷,您别这样。您要是回去,可真就没命了。王爷也是好心……”
白玉堂一手支起,忍住头晕揭开被子,抖索着伸脚下床。丫鬟一慌,连忙放下药盅扶他,结结巴巴道:“五爷您这是去、去哪儿?可别……”
白玉堂撑住一口气,借她的力摇晃到桌边。闭眼喘息一会儿,回头笑道:“爷就是死,也不死在这里。”
这一笑入眼,丫鬟再度痴掉。这样的人,谁会舍得他死。
她正心酸着,永年挑帘进来,看见吃了一惊:“五哥,病都没好,怎么下床来了?”摆手叫丫鬟出去,自己端了药盅轻轻吹气,一边说道:“五哥若是不喜欢,永年另叫个人来伺候。别气着你就好。”
白玉堂不言不动,等他把药盅递过来,看都不看一眼:“王爷玉叶金枝,怎么跑到苗疆来了?前线打仗,可危险得很。”
永年笑一笑,将药盅推到他面前:“凉了药效差些。五哥快喝,早些养好了,想去哪里便去哪里。”
白玉堂端起药仰头饮尽,皱皱眉等他答话。
永年迟疑一下,续道:“苗人侵犯,永年请示了王妃,前来抚恤将士。遇到去苗疆接应的部队,便随他们来了。谁知五哥也在这里。”
“我在这里,所以你失望了?”白玉堂微微一笑。
永年叹道:“五哥怎么如此说。只是没料到而已。我见你那时伤重昏迷,怕有闪失,才将五哥带回来。绝没有掳人的意思。”
白玉堂点头:“原来如此。倒是我小人之心了。但不知吃了你的药,爷活不活得了。”
永年静静望着他,半晌说道:“五哥,你总是不相信,总以为我要害你。我怎么会?莫说你救过我的命,便是为了昭,我也不能。”
白玉堂一阵阵怒火中烧,恨道:“你为了他?若不是你,他怎会沦落蛮夷之地,有家归不得;若不是你,他何须人前背信弃义,人后委曲求全;若不是你,他哪来日渐憔悴,郁郁寡欢。你,你忍心……”
永年见他脸色越来越差,几乎要昏过去,忙起身将他扶回床上,抚慰道:“五哥别急,听我说。我知道你想要昭回去,可他若回去,早晚也让皇上和包大人累死。五哥想想,永年哪有本事留住他?南下赐婚,还不都是皇上一句话。五哥再想,昭在南越,我怎么会待他不好?就算我手中无权,他娶了姐姐,王妃也不会待他不好。五哥你到底有什么想不通的?”
这一番俗世之论。白玉堂力气用尽,疲惫地闭眼。
你待他好。他的欢乐伤悲,你岂会懂得。
永年出了院子,唤来外间等候的医官,问道:“用药分量,可曾照我吩咐?”
医官躬身说是。
永年点点头。走过去转身又问:“那他要许久才能康复了?”
医官困惑道:“王爷若不满意,卑职即刻加大剂量。”
永年笑道:“没有不满意。只要人不死,慢一点好。”
只要不是我,你死在谁手里,我都称快。
我害你,昭会怨恨。
可你好得越快,只会缠得他越久。
一天的药,分开三天吃。除此之外,还有更好的办法么?
永年想着摇摇头。以后,但愿会有。
由东向西穿过半座庭院,他推开花木掩映的房门。轻轻进去,坐在床边。握起他的手。
昭,你竟然睡了这么久。不想再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我?
你取回的药,白玉堂在吃。他好了,你却不想看他了。那我和他,到底谁赢了。
结果是什么,我们都输给了命运,失去了你?
不。我不相信,你已真的放弃。
他抬手端起案上银碗,环着肩,把羹汤一点一点喂进他口中。
又眼看它们沿嘴角全部流出来。
擦干他面上最后一滴水,他伏倒在榻沿,精疲力尽。
扛过又一阵疼痛,白玉堂软瘫在枕上,微微喘息。衣裳头发粘贴着极不舒适,他嫌恶地蹙眉,可努力了几番,终究没能坐起来。昏昏沉沉躺着,许久,面上感到一丝清爽。白玉堂脑中一醒,忙握住替他擦汗的手,眼未睁,已轻声叫出来:“猫儿。”
细软滑嫩的手,立刻知道不是他。长叹一声松开来,白玉堂脸侧向床里,不愿去看。
床边响起轻微抽泣声,长丝短缕,咽不断。白玉堂听得厌烦,低声喝道:“出去!爷谁也不要。”
泣声一停,换成女孩细怯的嗓音:“玉堂哥哥,你不要我了?”
白玉堂扭头睁眼,吃惊道:“句芒?怎么是你?”
句芒两手握着湿巾,迟疑一下继续擦他的脸,小声说:“我听人说,你在南越王这儿,就找来了。”
白玉堂咬牙撑起身,女孩忙把软枕塞到背后让他靠着,抹抹眼睛说:“你明明吃了药,怎么还没好?坐都坐不起来。”
白玉堂心中烦乱,又闭上眼:“我都不知吃的什么药,怎能好。”
句芒不解道:“是大祭司的药啊,我和猫哥哥找到了,他拿给你的。”
白玉堂猛然睁眼:“你说什么?猫儿拿给我的?怎么回事?”
“嗯。”句芒点点头,把当日情形告诉了他,说:“猫哥哥去找你,他说找到了和你一起回苗寨,后来你们都没回来。”
白玉堂听罢,一头冷汗地倒下去。
我好笨啊。猫儿他,当然拼死也会拿回这药,又怎可能不去岭上找我。没见到我,他怎样了?永年带走了我,也不会不接着等他。他说没说,我在这里?猫儿若知道我在,怎么不来看我?
除非他已在岭上,伤心而死;
除非永年未告诉他实情,让他错往他方寻找;
除非,他虽知我在,却无法前来……
白玉堂越想心越乱。那只凶悍猫,绝不可能轻易伤心而死。他若是去了别处找,也该随身带着药才是,怎会随手交给永年?那就是,他不能来。他不能来,为什么?
他拦下句芒擦汗的手,问:“你进来时,遇没遇到认识的人?你听说了我在这里,那猫儿呢,听没听说他在哪里?”
句芒摇头说:“我知道你想猫哥哥了。可我不知道他在哪儿,如果知道,我就带他来看你。”
白玉堂松开手,一笑。半晌方说:“好丫头。等我好了,还带你玩。”
句芒沮丧道:“你应该一吃药就好了。怎么会这样呢?”
白玉堂心不在焉道:“大概拖久了不好治。”说着心中一动,永年真在药里做手脚,猫儿一定不容他。不能来看我,不能阻止永年,他怎么了?被囚,谁能囚住他;受伤,句芒不曾说有。
想到此,心悚然一跳。自己怎么忘了,来苗寨时他还病着。这些天接连的劳累,打击,如今他可是,病重起不了身?
猛的一阵心悸,白玉堂两手攥住被子,牙咬得咯咯直响。脑中只剩一个声音越来越响:他在这里,就在这里,在你近旁……
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句芒望见也哭了:“玉堂哥哥,你别伤心。猫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白玉堂长吸一口气,收泪道:“句芒,你愿不愿留下陪我?”
句芒点点头:“我本来就是来陪你的。”
白玉堂抚抚她的头发:“好。我同王爷说,给你安排住处。”
旬日后,一天晚间句芒进来说:“玉堂哥哥,我悄悄看了好多天,最西边的院子除了王爷和医官,丫鬟仆人不让进,也没见人出来过。每次煮了药,王爷都自己送进去,不让别人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