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在哭。
澹台净似乎是被这场景刺痛了,他眼里寒光乍裂,拂袖而去。
冰室的门在他身后合上,隔绝了那一方不容任何人插足的空间。
透过渐渐闭合的石门,可以看到一个身姿挺拔的青衫青年,以一种无比虔诚的姿态,轻轻的半抱了一个半衰之人。
那人一头长发已经灰败干枯,肤色蜡黄,斑驳的皱纹和暗斑爬上他的脸。
沈浪低下头,在王怜花额头上反复摩挲。
“怜花。”
他听到有人带着哭腔叫王怜花的名字,看到有泪水接连不断的落到王怜花身上,恍恍惚惚摸了一把脸,才发觉原是自己哭了。
他猛地收紧了手臂,把自己缩到王怜花胸前,像是受伤的野兽。他发出兽类绝望的嘶吼,“怜花。”他叫他,得不到任何的回应。
自古美人叹迟暮,不许英雄见白头。
沈浪想过王怜花苍老的样子,但不是这样,这样毫无生气的,尸体一样的衰败。
他只能紧紧的抱住他,才能感觉到他胸口微弱的跳动。
苍老并不值得畏惧,死亡也是。
只是,这一切来的太突然,像一场无妄之灾。
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那样的珍惜自己,他对于美有近乎偏执的追求。
他们才刚刚相遇,还没来得及好好在一起。
他什么也做不了,甚至不能陪着他一起承受。
山穷,水尽。
“到山穷水尽之时……”
沈浪如遭雷击。
空空给他的那个盒子。
一部内功心法,少林至纯至刚的不传心法。
沈浪皱起了眉头,他强压下内心的焦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考。
内功心法,内功心法能做什么?
但凡习武之人,都有一套自己的心法,心力枯竭的时候,由同门输入同源内力不失为一种挽救的方法。
同门。
沈浪的眼睛亮起来,他提起一丝真气,试着探上王怜花的经脉。
不行。
王怜花没有意识,他根本探不进去。
沈浪心头气血一阵翻涌,一时间控制不住自己,竟叫疏颜顺着自己提起的那缕真气冲到了王怜花经脉里。
沈浪心头一跳,下意识跟了上去。
他没有再受到阻碍。
王怜花的经脉和他的外表一样枯败,沈浪走的小心翼翼,生怕伤到他。
他跟着疏颜蛊虫,在王怜花的经脉循环了一个大周天。惊喜的发现,王怜花的功法,正是空空交与他的那份少林心法。
王怜花是少林弟子?
沈浪略一思量便不再想了。他师承哪里,过往如何都不重要,他只要守住这个人,就够了。
沈浪正准备操控真气,准备从王怜花经脉里退出来。却蓦的钉在了那里。
他感觉到疏颜停在了王怜花的心口。
母子蛊。
他体内的疏颜母蛊,脱胎于王怜花体内的那只。
那疏颜只比他主人好一点,却也是厌厌的缺乏生气。沈浪感觉到自己这边的蛊虫在努力修复母体的损耗。
暖意从心脏中溢出来,沈浪小心的从王怜花经脉中退出。他看着怀里的人,低笑出声。
沈浪将心法默念了一遍,用真气裹了体内的疏颜,强硬催动内力,开始循环这套功法。
功法不同又如何?疏颜将他的经脉改过一次,如何就不能改第二次了?
第三天,浑身是血的沈浪抱了王怜花出来。
澹台净神色复杂得盯着他,半晌才开口。
“这是干什么?”
“救他。”
沈浪喉咙干枯,试了一试,才发出嘶哑的声音来。
澹台净不可自抑的笑起来,“疯子,”他说,“沈浪你简直是个疯子。”
疯子又如何,他早就为他疯魔了。
沈浪从宫主那里抱出了重伤的王怜花。进入王怜花的子衿阁闭关疗伤。
兰陵仙子带着磬书和筝画将子衿阁封了起来,不允许任何人入内。
宫主在二人闭关的第七日强硬破开子衿阁,拎出了心力交瘁的沈浪。
中原武林风波迭起,沈浪在一个黄昏悄然离开。
澹台宫主一夜白头,传宫主之位于兰陵仙子。
怜花公子离宫,去往大漠收网。
谋划了两年的事,终于要有一个结局。
第四十章
磬书在王怜花的卧房里点了檀香,望了望榻上相拥的两个人,静静推门出去了。
迎面是筝画期待的目光,磬书淡漠地看了她一眼,便坐到廊下闭目养神去了。
筝画一阵烦躁,扔下一句“我去外面看看”,便提剑去了大门口。
兰陵仙子看了她们两个一眼,攒起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惹来磬书不满的一瞥。
她安抚地拍了拍磬书的肩膀,轻声道,“祸害遗千年,这小混蛋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可是,上一回夫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磬书急急收住了话头。
兰陵看了眼禁闭的房门,“他舍不得咱们伤心,断没有给自己人害死的道理。”
内室卧榻上,沈浪盘腿而坐,拥了王怜花在怀里。他们十指相扣,浅淡的金色气流绕着两人流转,就像一副静谧的人像。
天光演变,日夜更替,一切的一切都仿佛对沈浪没有任何影响,所牵挂者,唯有怀里的这个人。
王怜花慢慢鲜活起来,仿佛是春暖花开是,冰川消融成溪流。倒是沈浪,一点一点疲惫下去。
第七日午时,一股强劲的内力从屋外袭来,沈浪甚至无法抬手抵挡,任由那它切断了两人的联系。
澹台净推门进来,看了眼两人,冷笑道:“你还真是个疯子,怎么,你想以命换命?”
沈浪叹了口气,将怀里的王怜花轻轻放到床上,苦笑道,“我总想着,还能再撑一会儿。”
“筝画,带他出去。”
澹台净边上前查看王怜花的状态,边招呼人带沈浪出去,他斜眼道,“把自己收拾干净了再进来,我们魔宫可担不起一条大侠的命。”
筝画探头去看王怜花,被澹台净当头拍了一掌,她若无其事的转回来,带了沈浪出去,嘴角却悄悄的勾了起来。
兰陵倚在门口,看着沈浪不住的揉额角,噗笑了一声,同筝画道,“你说,这算不算越看越顺眼。”
筝画质疑道,“你?”
兰陵挑眉,“我说里面那个。”
“他还隔代亲呢。”筝画撇嘴。
沈浪回来的时候,澹台净已经离开有一会儿了。他坐到王怜花床边,刚想为他理一理鬓角,就看到了王怜花的眼角微微泛了红。
“怜花?”
沈浪握了他的手,颤了声儿叫他。
“怜花,怜花。”
那人不答话,睫毛却颤动起来,打他眼角流出一行泪。
沈浪抬手为他抹去那行泪,把人抱在了自己怀里,轻轻抚他的后背。柔声哄道,“没事了,没事了。”
王怜花抓住了他的前襟,脸在他胸口摩挲。
“我差点死了,”他闷闷的说,“沈浪我害怕。”
沈浪把人拉出来,与他对视,轻声笑他,“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王怜花嗤之以鼻,“别笑了,丑死了。”
沈浪终于失笑,与王怜花抵了额头,坦然道,“我也害怕。”
王怜花却静默起来。
沈浪低下头,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的手。
沈浪心头一跳,果然眼见着王怜花翻过身去,不再言语。
“怜花。”?
“你出去吧。”
两人同时开口,又都齐齐安静下来。
“忘掉你看见的,出去。”
沈浪安静的看了王怜花一会儿,上前为他掖好被角,吻了吻他的发顶,转身出去了。
沈浪等了王怜花三天,没有再等到他与自己说任何话。
第三日下午,磬书带来了下月十五秦州听风楼宝鉴盛筵的消息,和江湖上盛传的,沈浪是这一切的主谋的消息。
沈浪失笑扶额,“他是布了多久的局。罢了,”他看了眼窗棂的位置,那后面似乎有一双狭长的桃花眼,他道,“他想我去,我便去就是了。”
那日隐蝠反嗜爆发,王怜受的伤其实并不重。
纵他带了外人进来,也阴差阳错找回了隐蝠不是么?澹台净也并没怎么怪他,象征性的罚了他一顿便随他去了。
只是没人会想到,王怜花助沈浪渡过疏颜入体的最后一劫后,会去后山。
王怜花叮嘱沈浪,后山有一群老不死的,你不要去招惹他们。
这句话同样适用于他自己。
这天下没有谁是第一,山外总归还有山。
王怜花解决不了的问题,别人未必不能解。
王怜花确实会养疏颜,但是疏颜不是由他最初培育出来的。
种下疏颜的人可以控制蛊虫,催发疏颜的人也可以。不可逆转。
王怜花可以控制沈浪体内的蛊虫,筝画也可以。
沈浪身上的蛊虫,是从自己身上分化出来的,王怜花跟自己说,我不允许自己有弱点捏在任何人手中,所以必须切断筝画和沈浪的联系。
他去了后山,出来的时候带了一身的毒。
他切断了筝画和沈浪的联系,将身上的毒清了七七八八,便去找了澹台净,把自己关在了冰室里。
他给自己下了药,沉睡之前,澹台净问他,“你怎么蠢成这样。为了一个臭男人值得么。”
“不值得啊,”王怜花委委屈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