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墨心想,原来顾环坤是这样当的丞相。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皇家的人真可怕……赐亲生儿子死,在亲生女儿身上下毒……所以他们不觉得让顾相杀自己的儿子有多么残忍。我——”
顾射打断他:“答应我,以后尽量不要跟皇家的人接触。这次上京告御状,我会去找外公帮忙,让他替你递状子。至于你——尽量不要出面。伴君如伴虎,你这么单纯,根本经不起他们弹一下手指头。当年黄广德和史光耀任何一个都能让你家破人亡,何况皇家?”
陶墨点点头,学着顾射刚才的样子,用脸蹭去顾射脸上的泪珠。
顾射心中一暖,左臂更加用力地将他搂得紧些。有这么一具鲜活温暖的身体在怀里,感觉这悲凉的人生不但不再悲凉,还充满了美好的希望。
“哥哥死的那天,我就病了。也许是因为孪生兄弟之间有着血脉的联系吧!顾环坤将我送到五台山去养病,我这一病就是三个月。等我病好回来,我娘却躺在床上,原来顾环坤杀了哥哥,我外公恨他得紧,我娘其实也怨恨顾环坤,但我娘替他辩白说他也不想,我外公就骂了我娘一通,说他再也没有这个女儿。我娘从连府回来,就病倒了。我去看她的时候,她瘦得好象一个孩子,要知道我娘本来很高的。我娘那天拉着我的手说,她后悔,如果可以重来一遍,绝不会嫁给顾环坤!我娘死后,我离开顾府,在京城四处寻找你。当时我心情也不好,也有些怨你,找得也不用心。找了一年没找到,就来到了丹阳,发誓永远不见顾环坤!”
陶墨看着他的脸色,担忧地说:“这世上很多人让我们愤怒,甚至恨不得将他杀了,可是我们若真的这样做,正是亲者痛仇者快。活着的每一天,还是要为对我们好的人活着,还要活得好好的。你——你还有我。你这样生气,我真怕你的伤口再裂开……”
顾射心中激荡,唤道:“舞文。”
陶墨喃喃道:“我明白了,为什么众人都说大理寺卿顾大人公正廉明,却会草率地判连大哥和我爹爹死罪。而我爹爹又为什么不让我报仇。”
“公正廉明?”顾射冷笑。
“不,还有一件事我不明白。”陶墨问顾射,“史光耀到底是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顾射摇摇头:“哥哥一直说他伤史光耀甚轻。”
陶墨点点头:“史光耀是自己骑马回去的,只是不知他回家的途中遭遇了什么。”
顾射将额头抵在陶墨的额头上:“这次告完御状,我们一起去查明这件事。”
陶墨有点害羞,但仍坚定地“嗯”了一声。
听见外边有人声传来,是顾小甲郝果子他们跟老陶买菜回来了。顾小甲和郝果子打打闹闹,显得颇为热闹。
陶墨冲外边看了一眼,说:“我去洗把脸,再给你也拧个毛巾。”
顾射拉住了他:“别去。”
陶墨不解:“你满脸泪痕,想来我也差不多。”
顾射看着陶墨下巴上的青指印,犹豫了一下,迎上陶墨期待的眼神:“我也去。”
陶墨温顺地:“我来扶你。”
顾射耍赖一般:“我要你背我。”
陶墨记忆中的顾射,向来不苟言笑,他何曾见过这样的顾射?惊讶之余,又心中暗喜:这样的顾射,只有他能看到。
第56章 第56章 月出 4
老陶、郝果子、顾小甲和从顾府过来的厨子坐在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摘菜,四个人有说有笑。
安然和秋水凝在菜圃边洗衣裳。
从顾府过来的打杂的和县衙原有的那名做杂活的哑巴下人在劈柴。
看见陶墨背着顾射出来,大家都愣怔了,老陶更缓缓站了起来,秋水凝也直起了腰。
顾小甲赶紧扔下手中的菜,把廊下那把破旧的竹躺椅搬过来,放在阳光最明媚的一块空地上。
陶墨小心翼翼地放下顾射,去井边打水。郝果子奔过来,抢过他手里的桶:“少爷要做什么,吩咐一声就是了。”
陶墨不好意思地说:“顾射和我都想洗脸。”
郝果子讶异地朝陶墨脸上瞅了一眼,又看看顾射,不说话了。
洗完脸,陶墨才看见正在摘的菜:“这么多菜?!”
老陶道:“我想叫袁傲策过来吃顿我做的饭。”
陶墨欢喜道:“早该叫他来了,不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老陶道:“有他喜欢吃的,也有你喜欢吃的。”
陶墨有些不好意思:“有清蒸鱼或者蘸汁牛肉没?”
老陶看了一眼顾射:“没有。”
陶墨歉疚地看了一眼顾射,小小声地:“哦。”
他走回顾射身边:“我叫仙味楼做几道你爱吃的菜送来?”
顾射拍拍椅子扶手,陶墨就在扶手上坐下来。他刚坐定,便不由得一僵,因为顾射揽住了他的腰,并且用力地往怀中箍了一下。
他慌得忙小声叫:“弦之!”
却害怕顾射的伤口再裂开,因而不敢挣扎。
顾射没有理会他,只是挑衅地看向井边。陶墨顺着顾射的目光看去,秋水凝怔怔地站在那里,眼中泪光闪闪。
一声重重的咳嗽,老陶唤道:“少爷!”
陶墨如获解救一般低声说道:“弦之,老陶叫我。”
顾射若无其事地放开他。
老陶带陶墨来到屋内,皱着眉头问:“少爷这是和顾射互通心意了?”
陶墨又羞又愧,点点头。
老陶抱怨地:“你俩互通心意也就算了,何苦这样张扬?顾射伤在右肩,又没伤到腿脚,为何不让他自己走出来?又是背又是抱的,让秋姑娘何以自处?!”
陶墨这才明白顾射一定要他背的意思,讷讷地:“我没想到这些。我去给弦之说。”
老陶又问:“顾射的身世来历,少爷也知道了?”
陶墨点头:“原来他是连大哥的孪生弟弟,顾相之子。”
“少爷不介意?”
陶墨摇摇头:“这件事弦之没有过错。”
老陶叹了口气:“还是少爷明白。顾射也不介意少爷的过去吗?”
陶墨仔细回想:“我的过去——没什么啊?”
他自认清清白白,没有什么不可以告诉顾射的。
老陶无奈地:“连箭当年——虽说你没那个心思,但连箭毕竟那么痴情,后来又因你而死,顾射当真没有一点心结?”
陶墨这才反应上来,脸色有点白:“弦之说他以前是有些怨我的,他也没想到现在会……”
想到自己因为感激还曾经想要献身于连箭,不知顾射可知晓这件事?
老陶见陶墨脸色苍白,不禁有些后悔捅破这件事,便打马虎眼道:“我看他刚才待你,应是不介意的。”
陶墨回想了一下前后经过,顾射是先示爱,后知道他是陶舞文的。如果顾射先知道他是陶舞文呢?
但他马上把杂念都从脑中去除掉:“就算他介意,也没关系的。只要他心里有我,我就一辈子都跟他在一起。”
老陶感慨地:“少爷一向比老陶明白。”
陶墨看着老陶,半晌不说话。
老陶疑惑地:“少爷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陶墨问:“老陶你为何一点都不惊讶?”
“顾射对少爷,其实早就有端倪,只是他不自知而已,老陶对今日之事,早有预料。”
陶墨低声道:“我不是说这个。”
“那是什么?”
“顾射就是顾弦之,并且是连大哥的孪生弟弟。”
老陶一怔,讪笑道:“老陶活了这许多年,见的奇奇怪怪的事也多了,当然不惊讶。”
陶墨怀疑地看他:“是么?”
袁纪二人是跟木春一起来的。
书房里的小圆桌当然不能用了,老陶叫人把陶墨房里那张写字用的大桌子搬出来,跟书房里的书桌拼在一起,众人团团围坐。
没有秋水凝。
安然道:“秋姑娘有些不舒服,不想吃饭。”
木春叹了口气,却也没说别的,只是斟酒。
安然又说:“不如我端碗饭回房去吃?万一秋姑娘需要照顾,也有个人在。”
木春点点头。
老陶犹自想留,木春冲他使了个眼色,老陶便作罢了。
陶墨有些愧疚,不由得看了顾射一眼。
顾射却一脸“活该”的表情。
纪无敌喊起来:“哎哎哎——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为何他不喝酒?”
木春淡淡地:“有伤在身,饮酒影响伤口愈合。”
顾射不领情:“我从不饮酒。”
纪无敌嘟起嘴:“阿策!不公平!”
袁傲策斜睨顾射:“你喝不喝?”
顾射镇定如常:“我从不饮酒。”
陶墨想起自己的确从来没有见过顾射饮酒,忙站起来说道:“我替弦之喝!”
袁傲策不动声色:“我喝多少,你替多少?”
“这——”陶墨一滞,他知道自己的酒量,真的就是个三杯倒。
但他马上鼓起了勇气:“好!”
顾射皱眉:“你逞什么能?”
陶墨认真地看着顾射:“你替我挡匕首,我心里很难过,恨不得我自己挨十刀换你那一下。我再也不要你受任何伤害!”
纪无敌“啊啊啊”地叫起来,木春和老陶一同看向袁傲策,只有顾射陶墨在看纪无敌。
袁傲策的手指在纪无敌哑穴前停住。
纪无敌的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个不停,突然开口道:“看到他俩那么恩爱,你不觉得羞愧吗?”
袁傲策一头雾水:“我要羞愧什么?”
“你都没有待我这么好!”
袁傲策咬着牙:“我替你喝酒?”
“为什么——”纪无敌一脸坏笑,“不是用嘴巴喂我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