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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汝不识丁]沉沦 (旧风衣)


顾射见状,将新衣放在小几上,敲了敲车壁:“停车。”
车停下来,顾射对陶墨道:“快点换。”就下车去了。
留下陶墨在车上,抚摸着小几上的新衣,心头象打翻了五味瓶。

进了观音庙,顾射对陶墨道:“先去慧延方丈那里,等鉴完宝,我陪你看看观音庙。”
陶墨当然是事事听从顾射,并无异议。
慧延方丈的静室古朴典雅,慧延方丈本人长须飘飘。
茶是上好的茶、器是上好的器、水是梅花上收的雪水。
但是水开了,慧延方丈说是去更衣,还没有回来。
陶墨看看顾射,再看看顾射,顾射岿然不动。
陶墨忍不住小声道:“再烧,活水便成死水,不好沏茶了。”
顾射嗤道:“老滑头又偷懒!且让它烧着去罢!”
陶墨揭开茶罐看看,又道:“好茶,用死水就糟蹋了。”
顾射似笑非笑:“你待如何?”
陶墨询问地看他:“不如我们先沏上?方丈也该回来了。”
顾射无可无不可地:“你想沏就沏吧!”
陶墨得了许可,便移到茶海前坐下,洗杯、洗茶……一气呵成。
他刚把茶沏好,门帘一动,慧延方丈回来了。
“哎呀!怎劳烦小施主?”
陶墨忙站起来回到自己原来的位置。看着慧延方丈给顾射和他一一奉上茶,便接过来捧在手心。
慧延方丈往杯里看了看,闭上眼睛凑到唇边嗅了嗅,沉迷地赞叹道:“好茶!好手法!”
顾射淡淡道:“方丈回来的真是时候。”
慧延方丈哈哈大笑:“老衲沏茶的手法跟顾公子比,那是天上地下。适才老衲是有意躲在门外,等顾公子沏好茶才回来的。”
顾射冷笑道:“喝了现成的,可还欢喜?”
慧延方丈并不以为意,仍旧笑哈哈地:“欢喜!欢喜!不知道这位小施主是——”
陶墨懵了,适才一见慧延方丈,顾射就介绍过的,何以方丈还不知道他是谁?
顾射却好象已经习惯这位方丈的为人,淡淡道:“我的学生、丹阳县令陶墨。”
慧延方丈看着陶墨:“陶墨,陶公子,适才沏茶的手法真是妙啊!加上公子身姿翩然、举止潇洒,单是看公子沏茶,就已是一种享受。此刻——”他呷了一口茶水,闭着眼睛陶醉地呓语:“品茶即可。”
顾射也将杯举到唇边,陶墨看他唇角微翘,知道他心情甚好,也觉得高兴。心想:自己总算有一件拿得出手的本事了,当年跟酒楼的茶博士没有白学。

饮完茶,慧延方丈就要请顾射鉴宝,但说了半天,就是不把藏品拿出来。顾射见状对陶墨道:“你且在庙中转转,约两柱香后回来。”
慧延方丈道:“三柱香!三柱香!”
陶墨微笑道:“两柱香后,我在适才那架木香下边等你。”

顾小甲要陪陶墨,陶墨怕顾射待会儿要人伺候,没让他跟。
观音庙并不大,但人很多,小沙弥道:“庙里来上香的都是年轻男女,有看中意的,互相问一问是谁家的公子小姐,回去就会提亲。幸而今日只是二月二十九日,若是初一、十五,人就更多了。想来都是等着明日三月初一呢。”
陶墨本就个子高,身姿又挺拔,再穿着顾射所送的新衣,显得整个人卓尔不群,在一众青年当中犹为脱俗,就难免有少女过来搭讪。陶墨窘得不行,他心里既有顾射,再好的人也入不了眼了,便有意地往人少处走,这一走,就走到了后院墙。
后院土墙上攀爬着不知名的草藤,开着不知名的小花,倒象一堵花墙一般。他站在那里看着,不由得想:这不知名的小草尚且知道开花,我又有何理由自暴自弃?便是顾射对我无意,难道我自己就不可以高高兴兴地活着么?做个好官,让丹阳百姓安居乐业,这是爹爹临终之愿,也是我一直以来的抱负。有伤春悲秋的时间,不如多学、勤政,于己于人都有益。
心结既开,便抬起头来,这才发现墙头上探出几枝桃花,开得疏疏淡淡、颇有野趣。
陶墨左右看看,只见院墙坍塌了一角,便提起衣角,小心翼翼地从坍塌处出来,刚踩到平地,尚不及抬头,便听到一声女子的尖叫:“啊!怎的偷看人家出恭?!”
听到这种叫声,一般的反应应该是捂住眼睛。但陶墨听到这个声音是杨柳儿的,感觉诧异,竟然就抬头望了过去。
一望之下陶墨只惊得魂飞天外。
“杨姑娘!”
他猛地扑上去,一把把杨柳儿推开。爬满了小草花的土墙就在此时倒了下来,重重地砸在陶墨身上。
杨柳儿被陶墨推了,但并没有完全推开,大半截身子还被陶墨压着,动弹不得。她惊呆了,好半天才缓过神来,看看压在她身上的陶墨,哭了起来。
陶墨脸上的汗珠一滴滴落下来,他嘶哑着说:“请姑娘爬开,我撑不住了。”
杨柳儿这才发现陶墨还用手肘支撑着身子,给她留下一点点空间。但留的这点空间也还是很小,杨柳儿稍稍一动,就觉得身体和陶墨蹭在一起,又羞又急,重新哭了起来。
陶墨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姑娘不肯走,再有人来看见,说不得,我只好去杨府提亲了。”
杨柳儿一惊,顾不得羞耻,忙从陶墨身下爬了出来。陶墨心下一松,手肘再也撑不住,就被土坯墙压得彻底趴倒在地上。
土坯墙上爬满了小草花,倒象是给他盖了一床绝美的被子。但杨柳儿不敢怠慢,赶紧去搬陶墨身上的土坯。
“你为何要救我?”
“为何不救?”
杨柳儿抹了一把泪,怨他:“你如何这般傻?我若是被砸坏了,顾师兄不就是你的了?”
陶墨皱眉道:“若是他本来心悦于你,因为你被砸坏了就不要你了,那我宁可不要他。”
杨柳儿道:“那也傻,我对你又没有恩。”
陶墨忍痛道:“能救人一命,何必要问恩怨几何?等算清了,都来不及救人了。”
杨柳儿一边抹泪一边把陶墨身上的土坯一块块搬开,她是千金大小姐,十指纤纤只懂琴棋书画,几曾做过这般粗活?累了半天,也只是把陶墨上半身的土坯挪开了,腰部及以下还压着。她气得又大哭起来:“我不管,我去叫人,大不了最后嫁给你!”
陶墨问:“倘若没有今日之事,你可愿嫁我?”
杨柳儿唾道:“谁要嫁你?”
陶墨叹道:“那又何必?我心里没你,娶你,于你于我都没好处。你走吧!我和顾射约了两柱香,他在约好的地方不见我,必会寻到这里来,他会救我的。”
杨柳儿哭道:“可是他什么时候才能寻来?你还能支持多久?他要是往前门寻去了怎么办?”
“他总会寻到这里来的。”
杨柳儿继续去搬土坯:“陶墨,我对不起你。刚才我没有出恭,你穿着顾师兄的衣服,我以为你是他,故意喊来诈他的,想逼他娶我。”
陶墨不解:“那是你诈他,于我何关?”
杨柳儿一顿,气道:“你到底有多傻?!”
陶墨又道:“还有,我穿这衣服是新的,不是你顾师兄的。”
杨柳儿噘着嘴:“明明样式一模一样。”
“顾射穿的是黑的,我这身是白的。”
杨柳儿理屈词穷,又搬了几块土坯才道:“那也是一样的,要不然我怎么会认错?”
“我还没有行冠礼,头发是散了一半没有束的。”
杨柳儿停下来:“你到底还要不要我搬土坯?!”
陶墨小小声地:“要。”
杨柳儿的声音却突然柔和起来:“陶墨。”
“嗯?”
“咱们和好好不好?”
“我和你本就没有恩怨。”
“我是说——”杨柳儿斟酌着用词,“咱们不要再争了。若是以后我嫁给了顾师兄,你还可以以师生的名义跟他在一起,我们和睦相处好不好?”
陶墨不解:“你若是嫁给了顾射,就是我的师娘,我又怎会忤逆于你?”
“哎呀!”杨柳儿简直想敲开这块榆木疙瘩,“我是说,反正你和顾师兄又不能成亲,顾师兄要有后嗣,还是要娶妻的。不如咱们和好,咱们俩都跟了他,我在家里看着他,你在外边看着他,省得还有第三个!”
陶墨一下子爬起来:“怎能——啊!”他的下半身还被压着,又重重地跌回地上,“如此!”
杨柳儿眼睁睁看着他跌回去,嘟囔道:“怎么不能?”
陶墨问:“你怎能容忍自己的丈夫心里还有别人?”
杨柳儿听了,沮丧地道:“其实我原来也不能忍的。我一直都想像父亲母亲一样,找一个两情相悦恩恩爱爱的夫君。可是谁让我喜欢顾师兄?谁让我心里只有他?自从两年前见到他,我觉得我变得简直卑微极了!姑娘家该做的不该做的我都做了,他对我还是若即若离。每一次我灰心觉得他肯定不想娶我了,他又来对我好;我觉得他对我有意,他又不理我。我——”她的泪水再次滚滚而下,她也终于不再顾忌形象,开始不转头,当着陶墨的面用袖子擤鼻涕。
陶墨叹了一口气:“我懂你。”
杨柳儿眼中闪着希冀的光,爬回到陶墨面前,跪伏着看他的眼睛:“你答应了?”
“答应什么?”
杨柳儿羞涩地:“和我一起侍奉顾师兄啊!”
“不。”陶墨摇摇头,“我懂你、理解你,但我不会象你这样做。顾射固然如月之辉,我固然微若萤光,但他若不能全心待我,我不会跟他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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