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到好处么?”顾射微笑,回头吩咐顾小甲,“摆琴。”
“?”陶墨不解其意。
顾射道:“你既喜欢这树花,便为它歌一曲如何?”
陶墨窘道:“我不擅歌。”
顾射道:“无妨,我不笑你。你想唱什么?我为你抚琴。”
陶墨低头道:“我唱得一向都不在调上。”
顾射摇头:“不会。不信你试试。”
郝果子插话道:“顾公子,这真不是谦词,我家少爷唱曲儿从来都不在调上,还不如我呢!顾公子想听,不如我来唱一段,饶了我家少爷吧。”
顾射不语。须臾顾小甲摆好了地毡、香案和琴,顾射席地而坐,仍看着陶墨道:“唱什么?”
陶墨看顾射这样子,是非得让他唱一曲了,难堪得无地自容。他心悦顾射,虽然明知他们之间不可能,但还是想在顾射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不愿出丑。
顾射轻轻地拨了拨弦,琴音如泉水乍泄,悦耳动听。
陶墨一咬唇,转过身去,望着桃花,低低地唱起来: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
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他并没有告诉顾射自己要唱什么,可是他一开口,顾射就抚琴相和,他唱得快了,顾射就弹得快些;他唱得慢了,顾射就弹得慢些,居然每个音都完全合拍。
一曲终了,久久寂静无语。
陶墨心想:“怎么会唱李义山的诗呢?好象这诗就放在心里似的,张口就唱出来了。”
他回头看顾射,方才明白过来,只有李义山诗中那不可告人的爱恋、隐秘的哀伤,才能表达他此刻的心境。
郝果子打破寂静,问:“少爷唱的是什么曲?没听过。”
陶墨道:“不是小曲儿,是晚唐李义山的诗。”
郝果子称赞:“少爷今天唱得合拍!”
顾小甲白了他一眼:“不是你家少爷唱得合拍,是我家公子照着你家少爷的拍子在抚琴!”
郝果子不服气,正想呛白顾小甲几句,只见一个家丁匆匆跑来说道:“公子,杨姑娘来了!”
顾射头都不回:“说我在午睡,不见。”
“可是——”家丁为难地,“往常都是让杨姑娘直接进来的,我已经让她进来了。”
顾小甲瞪了家丁一眼:“老袁,我给你记下了!”
说着就飞也似的跑去了,老袁跟在他身后紧赶慢赶。
陶墨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尴尬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顾射淡淡道:“我为你和桃花抚一曲。”
说着旁若无人地抚起琴来。
说来也怪,顾射的琴音甫响,陶墨的心就静了下来,只跟着琴声在空中飘荡,仿佛醺醺然不知归处。
杨柳儿什么时候来的?好象没有人知道。直到琴的余音散尽,才听到她说:“师兄的琴技越发精进了!”
顾射向她点点头。
杨柳儿又问:“刚才是谁唱曲?竟然新编旧曲,还唱得如此动听?比旧曲还好听!”
陶墨脸上一红,不及答话,郝果子抢着说:“我唱的。”
杨柳儿微微一笑:“原来是陶大人的书童。唱得真好,再唱一曲吧!”
郝果子不由得看向陶墨,陶墨微微一怔。
顾射命他唱曲,他是顾射的学生,倒也罢了,但杨柳儿此刻还不是顾射的夫人,在顾府也不过是个客人,如何能命令他的小厮来唱曲?
他看向杨柳儿,却只看到杨柳儿询问的表情。不是请求、不是征求意见,而是试探……
不等他想明白杨柳儿的意思,顾射开口道:“原来你来顾府,是来听曲。”
杨柳儿娇笑道:“哪里,只是适逢其会。”
顾射截住她:“只是这里没有卖唱的。”
杨柳儿笑道:“顾师兄又说笑了,哪里敢在师兄府上放肆?只是刚才不就在唱吗?让师妹也听听呗!”
说着轻轻地将顾射一戳。
这一戳,显得恰到好处,既不过分,又彰显亲昵。
顾射却并没有被她的撒娇所动,只是吩咐顾小甲:“收琴!”
杨柳儿撅起小嘴,跺了跺脚。
顾射从容站起:“又有何事?”
杨柳儿嗔道:“没有事就不能来看你吗?”
顾射转身淡淡道:“我有事。”
杨柳儿的双目迅速蒙上一层水雾,回头看了陶墨一眼,陶墨见她眼中尽是怨毒,不由得心下一跳,怔怔立在原地,看她追着顾射去了。
顾小甲看了远去的顾射和杨柳儿一眼,回头又看看陶墨,说道:“陶大人若是不想过去,不如我陪陶大人再转转?”
郝果子不由得看了看顾小甲,觉得顾小甲从来没有这样顺眼过。
作者有话要说:
上一章被锁,正在努力修改中。
第29章 第29章 授琴 4
陶墨早已没有心情再去赏花,摇头道:“多谢小甲哥,我回去了。”
顾小甲道:“那我送送陶大人。”
陶墨走了几步,突然不知想起了什么,喃喃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春心莫共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李义山,匡爱山,李爱山……”
他站住:“小甲哥,相烦你告诉顾射,就说我知道爱山这个名字为什么姓李更好了。”
顾小甲没听懂,但仍点头道:“我一定告诉公子。”
顾小甲送走了陶墨,回府来寻顾射和杨柳儿。走到中途,就看到杨柳儿满面是泪地往外走。他想躲起来,但杨柳儿一抬头已经看见了他,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去:“杨姑娘。”
“陶大人经常来么?”
“陶大人是我家公子的学生。”
杨柳儿闻言冷笑一声:“好一对师生!”头也不回地走了。
顾小甲站直身,看着她掩面而去的背影,直到那背影消失。
顾小甲在书房找到了顾射,他立在案前,已经自己铺好了纸磨好了墨,在画画。
“陶墨走了?”
“是。”
顾射不再说话。
顾小甲在旁伺候很久,直到顾射放下笔,才端茶上来递给他:“陶大人说:他知道匡爱山这个名字为什么姓李更好了。”
顾射“嗯”了一声,接过杯来,眼睛却还盯在纸上。
顾小甲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看到一树桃花倚着假山,似开未开,星星点点。
接下来的几天,陶墨仍是了完公事就去顾府学琴,顾射没有提起过十九日那天的事,陶墨也没有提。一个教、一个学,俨然就象是回到了书院读书一般。
郝果子偷偷问顾小甲:他们走了以后,顾射和杨柳儿是什么情形?奈何顾小甲口风甚紧,什么也没问出来。
涝池、水道渐成规模,陶墨所有的注意力仿佛都在防火这件事上,连本该休沐的日子,也被他用来处理公事。
郝果子嘟着嘴坐在一边,抱怨个不停:“前些日子还说等城外的花都开了,就出去转转,现在却每天都忙着公事。”
陶墨转过头来满含歉意地看着他:“木先生不是去踏青?你跟他去吧。”
郝果子扭扭捏捏半天,突然下定了决心似的:“少爷为何不去邀顾公子?”
陶墨奇怪地看着他:“为何要邀顾射?”
“少爷你——”郝果子看着他,“不是喜欢顾射?”
陶墨的手一抖,在文书上落下一个大大的墨团。
郝果子大呼小叫着跑过来,却发现已经不能挽回,只好怯怯地看陶墨。
陶墨道:“无妨,我再写一份。”
郝果子看着那份文书很长,陶墨显然已经写了很久,重新写的话,又得好长时间,便拉住陶墨的手:“少爷,你先别写这个,我有话跟你说。”
陶墨搁下笔,看着他。
郝果子道:“少爷,其实顾射他,对你挺好的。也许少爷主动一点,那个杨姑娘就没戏了。”
陶墨垂下头,低声道:“那个——你怎么知道的?”
郝果子不高兴地:“少爷是叫着顾射的名字醒来的,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陶墨失落地,“我跟杨姑娘如何相比?”
“怎么不能比?!”郝果子容不得有人说他家少爷的不是,哪怕这个人就是他家少爷自己,“你看杨姑娘想欺负你,顾射多护着你啊?”
陶墨诧异:“杨姑娘何曾欺负我?”
郝果子直翻白眼:“少爷你可长着点心眼吧!她凭什么让我给她唱曲儿呀!我是你的书童,又不是她家下人!”
陶墨点头道:“她是有些失礼,但是要说她欺负我,我想她应该没有那个意思。”
郝果子无奈,他家少爷眼里,就没有几个坏人。长出一口气,干脆不跟他家少爷纠缠这个问题,说重点:“反正顾公子护着你,没给她好脸色,是也不是?”
“那你若是和顾小甲吵架,我也会护着他,不给你好脸色。”
“为什么?”郝果子委屈地跳起来。
陶墨认真地解释:“因为你是自己人,顾小甲是客人啊!”
“少爷——”郝果子无奈地绕着陶墨转圈,“你为何不信顾射对你也有心?”
陶墨蔫蔫道:“他那么好,琴棋书画样样都可以算是天下第一,容貌又堪称绝世,看他府中那些排场,也是巨富之家。我无才无貌,又只有这点俸禄养家,拿什么配他?”
郝果子不悦地:“那当年连公子还喜欢你呢!连公子不是也出身高贵、容颜绝世吗?”
陶墨闷闷地:“连大哥对我是真心,可惜我辜负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