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露咬着唇,泪光闪烁。良久,她抬起头来说道:“我认。顾射那样的人物,我如何与之相比?本来做为女子,可以生育后嗣,算得一项长处,偏我还服了绝子汤……”
她抬袖拭泪,又象是母亲叮嘱远行的孩子般:“你可否答应我,如果有一天你不再心悦顾射,能不能想起我?我会一直等你……”
她说不下去了,捂住嘴,扭头冲出了书房。
陶墨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走出书房,却一眼看到坐在花坛上目瞪口呆的木春。
看见他出来,木春无奈道:“不是我要偷听,实在是县衙就这么点地方,我的耳力又太好。”
陶墨闷闷地:“你会笑我么?”
木春低声道:“笑你做什么?笑你不等同于笑连箭么?”
陶墨一震,眼前的情形和当年何其相似?当年连箭喜欢他,他一心想娶个女子为妻,接受不了连箭的感情;如今顾射也有杨柳儿,而自己又如当年的连箭一般痴情。
难道,真有所谓天道轮回,让自己偿连箭的债?而且,是偿到和连箭有着同样容貌的顾射身上?
第28章 第28章 授琴 3
顾府内书房,顾射仍是淡淡地:“为何一进门就脸红?”
“哦——”陶墨不知道说什么好,一时手足无措。
郝果子插话道:“许是书房里暖和些。”
顾射不再说话,只是在琴桌前坐下来。
陶墨窘得无地自容,难道今夜要清清楚楚地坐到顾射怀中去吗?
似是觉察到了陶墨的羞窘,顾射淡然道:“你若进益快,这样的姿势不会太久。”
陶墨看了看顾小甲和郝果子,顾小甲和郝果子都看着地,好象地上有花。
陶墨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
夜晚,屏风后水气氤氲。
木春一边洗浴,一边问连雪衣:“你也算见过陶墨的,觉得此人如何?”
连雪衣揉着木春的头发,不经意地:“很亲切,似曾相识。”
“你记不记得,你曾经问我为何对陶墨这般好?”
连雪衣停下手中的动作看他:“你打算说了么?”
木春道:“一者,卢长老视他有如亲子,我受卢长老所托;二者,我也很欣赏他,觉得他是志诚君子;最后是因为你,他就是我们寻找了很久的陶舞文。”
连雪衣一震,不可置信地看他:“你可是开玩笑?陶舞文的画像我不知看过多少遍,早刻在心里。”
木春摇头:“那画像我也看过,也记得陶舞文的样子。但这陶墨的确就是陶舞文,舞文弄墨,陶墨是他后来改的名字。”
连雪衣急忙擦干手,拿出一幅画来展开。画中是个目似春水、鼻似青葱、唇如花瓣、肌肤白腻的柔美少年。
“这,与陶墨明明不同。”
“神似形不似。”木春下结论,“连箭的画技一向如何?”
连雪衣沉吟片刻:“当然和射儿天壤之别,但要说画得一点都不像……”
木春道:“十六岁到十九岁,变化当是比较大。”
连雪衣欢喜地:“他和射儿交好,我这就去告诉射儿,让射儿也欢喜欢喜。”
“且慢!”
“为何?”
木春迟疑了许久,才道:“还不到时机。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你千万要冷静,不可大呼小叫。”
连雪衣薄怒:“我是那样的人么?”
木春悠然道:“他喜欢顾射。”
连雪衣手中的画像啪嗒掉在地上:“你说什么?”
这一夜,连雪衣几乎彻夜未眠。听着窗外的风声,一时想起了连箭,一时又想起了姐姐……
她怨恨陶墨:如果他早些开窍,跟了连箭,是不是黄广德、史光耀他们就不会再觊觎?连箭也就不会负憾而去?姐姐也不会因此早死?
但她又马上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三年前的陶舞文与现在的陶墨不同,顾射与连箭也不同,所以,现在的陶墨会喜欢顾射,不代表三年前的陶舞文会喜欢连箭。
听到她辗转反侧,木春半睁迷离的眼睛看看她,将她往怀中搂了一搂,又睡着了。
连雪衣被他搂在怀里,却只感觉到一阵燥热,熬到了天快亮的时候,才终于带着汗睡去。
她以为是屋子里炭火太旺、或者是木春抱得太紧,所以让她受热。等到她打开房门,看到门外一夜绽放的桃花,才明白是春天到了。
春天真的到了。
一夜春风,桃李相约绽放,连陶墨这种惧冷的人都丢掉了大氅。
站在县衙的桃树下,他看得痴迷。桃花,花期太短,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了。象他这种惧冷的人,尤其觉得这个时间太长。
“傻少爷?”
陶墨回过头来,向飘然而来的木春一笑。他的笑容向来明净,又都发自内心,很少有那种强装的笑容,更不会有敷衍或者虚假之意。木春一见之下,只觉得他的笑容比树上的桃花更明亮动人。
“木先生,桃花开了。”
木春轻轻地耸耸肩:“桃花年年开啊!”
陶墨低声道:“可是不是每天都有。”
“桃花败了还有别的花,花总是每天都有的。”
陶墨抬起头来,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目光渐渐遥远:“可是每天的花都不一样……”
木春好笑地:“那……你想做什么?”
“我想在它还开着的时候,好好地欣赏它、陪着它;给它画幅像,让它永远留下来;给它演奏一首曲子……可惜我既不会画画也不会抚琴。”
“画画?抚琴?”木春陷入了沉思。
顾府,晚膳。
“难得今天回来这么早。”
“对,想吃顾府的饭。”木春大剌剌坐下,下人立即送上一副碗筷。
连雪衣给他夹菜,木春一边吃一边问:“今天桃花开了,你看见不曾?”
“看见了。过几天开得好了,我们去城外看。”
“对,我夫人到底是聪明人。哪里象那个傻少爷,瞅着县衙院子里一树稀稀拉拉的桃花看得痴痴呆呆的,还说什么恨自己不会画画不会抚琴,不能给桃花画像,也不能为桃花作乐相陪。”
连雪衣一笑:“真是个痴人。”回头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顾射,轻轻地对木春道:“食不言。”
木春瞟了顾射一眼,不再说话。
食毕回房,连雪衣问木春:“你不是说让他们顺其自然?为何又牵线做媒?”
木春道:“试探一下而已。说不定顾射也有意,只是碍着世俗旧礼。”
“有意如何?无意又如何?”
“有意么——”木春坐下来,摸摸鼻子,“说不得我帮着挑明一下,省却一对有情人为情所苦。无意的话,就得赶紧想办法让他们少见面,最好不见面,免得傻少爷不善作伪,一来惹顾射不喜,二来也让他自己落得个伤心断肠。”
连雪衣沉默片刻,道:“杨柳儿今天还来过。”
“哦?”木春坐直了身子,“如何?”
“我看射儿对她还是老样子,很亲近,但并不亲昵。”
木春无奈道:“且看他听了我的话,怎么待傻少爷吧。”
两张琴一字排开,顾射率先坐下。
陶墨反而一怔,但马上如释重负,在另一张琴面前坐下。
“你的指法已经小有所成,可以练些简单的曲子了。”
陶墨高兴地点点头。
顾射递一张纸给他,上边写着一首简单的曲子。不等陶墨行动,他先拨起弦来。俄尔,一曲即终,望向陶墨。
陶墨思索着:“春意盎然,颇有喜庆之音。这是什么曲子?”
顾射道:“桃花开了,这是《桃夭》。”
陶墨了然地“哦”了一声,奏了几个音,却忽然呆住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嫁娶之诗,这是——顾射要娶杨柳儿了么?
他怔忡地望向顾射,却只见顾射皱起眉来凑近:“怎么停下来了?”
顾射的脸离他极近,陶墨不由得向后一躲,原本的跪坐之姿变成了半倒在地上。
顾射皱着眉退开:“躲我做什么?”听语气殊为不悦。
陶墨心下不安:“没,没什么。”
他忐忑地坐正,偷眼望顾射,只见他兀自拨弦弹奏起来,一边弹奏,一边低声吟唱:“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可爱深红爱浅红。”
陶墨怔怔地看他,觉得他总是让人看不透。可爱深红爱浅红,这种摇摆的态度,会是顾射吗?一直以来在他心里,顾射是那种藐视世俗、我行我素的性格,感情上也绝不会拖泥带水。他说深红浅红,谁是深红?谁是浅红?杨柳儿必居其中之一了,而他自己,肯定什么也不是。
突如其来一阵心酸,泪差点奔涌而出。他忙低下头去,照着曲谱一个音、一个音练下去。
顾射拧着眉看他,忍不住按住了弦:“承接的时候是这样的。”然后示范了一下。
陶墨低着头不说话,照着顾射示范的样子继续练下去。
一个时辰,感觉象是一天一夜。终于熬到了结束,顾射站起来:“今天就到这里。明日若是无事,到我府里来赏桃花。我府里移了几株异种,也都开了。”
陶墨惊喜地抬起头来。
顾府的桃花确实美,有的树是很早就种在这里的,有的树看样子是近年移来的,但相同的是它们都不是普通的品种。
顾射陪着他,一树树看来。
假山前、画廊边,陶墨眼前一亮。
一棵高大的桃树偎着流水,似开未开,星星点点。
“你喜欢这种?”
“嗯。重瓣的太闹、单瓣的又稍嫌单薄。这一株花开得又大气又不闹人,颜色也不深不浅,恰到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