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甲恨恨地盯着那人,那人却不依不饶:“顾公子莫不是看你的乖学生去?”
另一个笑道:“你怎知道?也许是去安慰刚败诉的林师哥!”
“妙啊!顾公子的学生判顾公子的师兄败诉了!”
“咳咳!”一阵用力的咳声,卢镇学慢悠悠地:“可见这世上还是有正道的对吧?”
林门众弟子附合道:“是——啊!”
卢镇学又说:“又是收人家当学生,又是送香囊什么的,怎么也敌不过一个公道对吧?”
林门众弟子再次附合:“对——啊!”
卢镇学轻摇折扇,显得十分得意潇洒——尽管今天是正月十六,人人都棉衣在身。
他正待乘胜追击,马车窗帘打开,顾射冷冷一眼,便将他的笑意堵得噎在喉间。
“你胜诉了?”
卢镇学不自在地:“要不要于师弟送你一张请柬,到时候来喝喜酒?”
“于明无过?”
“这——”
“这什么?”顾小甲看出了他的犹豫,马上呛白道:“他于明造谣难道还造出理了?”
“由于家向佟家付双倍聘礼,另外——于师弟受杖刑二十。”
林门众弟子看出情况不妙,都安静地不出声。
顾小甲大笑道:“二十下,怕半死不活了吧?还娶媳妇。先养伤好了!”
卢镇学似笑非笑:“陶大人的判词在手,娶媳妇还不是迟早的事?身上的伤,总比心上的伤好养。”
顾小甲噎住,确实,不管于明多惨,他得到了他想要的。佟英武虽然讨回了当初所付聘礼的双倍,却失去了心爱的女子。
这时,顾射冷冷的声音传来:“回府!”
顾小甲冲林门众弟子虚扬一鞭,趁众人躲避的档儿,抖动马缰,马车从人群中间穿过。
陶墨抱着琴,早早就候在顾府门外。顾射下了车,看也不看他,直接入内。顾小甲还冲他做了个恨恨的鬼脸。
陶墨莫名其妙,跟在顾射身后就往里走。门房的人不知内情,也不阻拦。
顾小甲走了几步,发现陶墨跟进来,住脚拦住陶墨:“我说,有的人能要点脸不?怎么还好意思登门?真是!”
“……”陶墨懵懂地看着顾小甲,“不是你说顾射叫我来学琴?”
“我——”顾小甲再次噎住,今天是倒了什么霉?一直气不顺!
顾射远远扔来一句:“让他来。”
顾小甲顿时幸灾乐祸起来:公子要亲自收拾这个缺心眼的!
还是那间书房,光线却显得有些黯淡。陶墨认真地向顾射脸上看去,许久才怯怯地:“谁惹你生气了吗?“”
“佟英武状告于明一案,你是怎么审的?”
“这件事,”陶墨来了兴致,“其实是佟于两家争一女。佟家胜在有婚约,于家胜在姑娘有心。我判于家付双倍聘礼给佟家,佟景两家解除婚约。景姑娘有婚约之人和于明往来,打十大板子。于明觊觎已有婚约之女,也打十大板子。”
“你是判了每人十大板?”
“嗯。”陶墨点头,“但那于明要替景姑娘受那十板子。我说你要替的话,就用你两板子换景姑娘一板子。他答应了。可是打到二十板子的时候,我看他也撑不下去了,就喊了停。”
顾射不语。陶墨将怀里的琴放下,打开琴套:“你那天教了以后,我回去练过的。”
顾射仍不语。陶墨问道:“你为什么不高兴,能告诉我吗?也许说一说就没有那么生气了。”
顾射抬眸紧盯着他,那目光仿佛午时刺眼的阳光,让陶墨无所遁形。
陶墨看看自己身上,又摸了摸脸:“可是我怎么了?”
“你可知那佟英武是我什么人?”
“我听金师爷说,是你师娘一锤夫人的侄子。”
“你可知佟英武的讼师是我什么人?”
“我初三流觞宴上见过的,你的师兄。”
“……”的确,跟陶墨说这些都是白说,哪怕只差了一张纸,他都捅不破。
“我的师兄和师娘的侄子败诉了,难道我应该高兴?!”顾射的耐性终于耗光。
陶墨也终于明白过来,怯怯地:“可是,有情人不应该终成眷属吗?”
顾射一脸厌恶:“与我何干?”
陶墨争辩道:“就算把景姑娘判给佟英武,也不过给这世间添一对怨偶罢了。成亲,难道不是为了两情相悦互伴终身吗?”
顾射一脸不可思议:“世间有什么两情相悦?到头来谁逃得过世事播弄?与其等到失望的时候痛断肝肠,不如一开始就不要动情!”
陶墨瞠目结舌,只是看着他,半天说不出话来。
顾射看他这幅样子,更加生气:“枉我以授琴为名,许你亦师亦友,你才能平安做官到今日,你就这样报答我!”
陶墨的脸色白得可怕,他慢慢地站起来,看了一眼刚从琴套中取出的琴,象是要伸手抱起,却又缩回了手,最后回头看了顾射一眼,转身走了。
顾小甲也不送他,恨恨地骂道:“公子,这个陶墨太没良心了!公子对他另眼相看,凡事都罩着他,他居然连公子递的条子都不当回事!”
顾射靠坐在几案边,一手撑额,另一手握紧成拳放在案上,指节根根发白,不动如石像。
顾小甲接着骂陶墨,骂来骂去无非是忘恩负义、狼心狗肺这些话。骂了许久,骂到他自己都累了,顾射仍旧没有什么表示。
但拳头已经没有最初握得那么紧。
顾小甲试着劝道:“我给公子端些茶饭来罢。”
顾射这才拿下撑额的手,摇了摇头。
顾小甲摆开茶海,从炉上拿下热水:“公子可要饮茶?”
顾射揭开茶罐,捏起茶箸。
顾小甲等到顾射呷起了茶水,才懦懦地开口道:“其实吧——”
看顾射没有理他,便接着说:“我觉得佟英武非要娶景涓,是真没什么意思。那景涓的心是于明的,说不定人也早暗渡陈仓了。”
“在杨府你怎么不说?”
“我也就是在公子面前说说而已。佟英武那么痴心,我说了不也是白说?”
“于明非要娶景涓,又有什么意思?天下女子有何不同?”
“那不一样,于明和景涓那是两情相悦!”
“情?”顾射冷笑,“什么叫情呢?”
“公子。”
顾小甲期待地望着顾射,如果顾射此刻回头看他,一定能看到他眼中深深的情意。
顾射却不看他:“罢了,去端些茶饭来,就退下吧。”
顾小甲眼中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
顾小甲走后,顾射打开一只画匣,里边有一幅卷轴和一块玉牌。他把玉牌拿出来,轻轻摩挲。
许久,才轻喟一声:“情是什么?你再也不能告诉我了。”
他抬起头来,双目中水光潋滟。
陶墨回到县衙,甫进门,就呆住了。
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转过身来,陶墨只想到四个字——“温润如玉”。
这世上美男子不少,最令陶墨难忘的就是连箭和顾射。连箭和顾射虽然长得一模一样,气质却天差地别。
这人的惊艳程度丝毫不输给连箭和顾射。如果说连箭是夏日的骄阳、顾射是冬日的雪山,那么这人就是春日的和风。
春日的和风总是让人舒适的,舒适到陶墨完全忽视了一边的老陶,径自问春风:“请问公子是——”
春风微微一笑:“在下木春。”
木春!
陶墨呆滞的目光终于找到了老陶。老陶解释道:“少爷去顾府以后,木春来找我。”
他没有说完,因为陶墨猛地扑到了他面前,张开双臂,将他挡在身后。
“……”老陶和木春都呆了。陶墨从来没有习过武,但他的速度竟然让这两位武林高手都吃了一惊。
“你不要杀老陶!他这些年一直很愧疚,想要找你赎罪。每逢初一十五他都吃素。我知道他罪有应得,但杀掉一个悔过的人,与前事无补,与后事有误。你是明大义的君子,当知其理!”
木春的身高与陶墨相仿佛,但在他带笑的注视下,陶墨觉得他仿佛高座上的神明,而自己在他脚下瑟瑟发抖。
对,发抖,他确实在发抖。在木春这样的武林高手面前,他命如蝼蚁。木春想要把他和老陶一起杀了,也是轻而易举。
木春淡淡地:“不杀他,因他背叛而死的弟兄们怎么能瞑目?”
“能不能——”陶墨肯切地望着木春,“给他一个立功抵罪的机会?”
“哦?”木春饶有兴趣地,“如何立功抵罪?”
江湖上的事,陶墨完全不懂。他回过头去看老陶,却发现老陶脸上有泪、口角含笑,不由得愣了一愣。
“少爷。”老陶按下他张开的手臂,“木春不是来杀我的。”
木春笑叹一声:“卢长老,你这就没劲了,我还想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陶墨期待地看着木春:“——你不杀老陶?”
木春大笑:“我若要杀他,还用得着跟你废话?”
“那你——”
“我是来叫他回去继续当长老的。”
陶墨心下一松,顿时向地上软去,老陶急忙扶住他。
陶墨又想起老陶要走,站稳了就一把抱住老陶哭起来。他比老陶高半个头,但是把头放在老陶肩上哭得肝肠寸断,就好像要被父亲抛弃的孩子。
老陶抱着陶墨,求情地看着木春,木春无奈地轻轻摇头。
第19章 第19章 暗流 2
给陶墨盖上了被子,老陶刚要走,却被陶墨扯住:“老陶。”
老陶无奈地:“少爷,木春确实不是来杀我的,是来叫我回魔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