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五哥哥,我看你平常时凡事都争强好胜,怎么到这会儿让人这么欺负?你跟着他们不快活,不如跟我走得了。”苏泠泠见天策们都散了,才软声软语地对叶昙开口。
叶昙还正窘迫得很,愣了好久没能回神。
那一副心神不宁的模样落在叶浅眼里,终是不由一声长叹。“苏姑娘,我和小五此行是奉命而来,为的是家国大事,不能说走就走。你这么偷偷摸摸跟过来,也不比从前上山庄找小五玩耍。你还是自己先回扬州去吧。”言罢,他拍拍叶昙肩膀。
叶昙还红着脸,见了师叔才终于似得了救命稻草主心骨,慌忙跟着师叔走了。留下那小七秀一个跟在护送宝剑的马队里,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四处打量,不知所思。
按哥舒翎的意思,这半路杀出来的小七秀打哪儿来就还回哪儿去,断然没有留在队伍里的可能。
且不说合不合规矩,这一趟出使南诏责任重大,沿途还不知要有几多艰难险阻,带着个小少爷已经很麻烦了,如今又多出个大小姐算是怎么回事?
他这么一口一个“小少爷”的嫌弃叶昙,少不得惹来叶浅反唇相讥,直说若不是为了这玄晶剑,山庄哪愿意上赶着派子弟来跟着受罪吃苦。之前为着这几个天策把叶昙当成诱饵害叶昙受了伤的事,叶浅生气得很,已然一天多没搭理过哥舒翎,如今好不容易开了口又这么一顿呛声。哥舒翎自知理亏,不敢和叶浅置辩,索性干脆把手一甩,让沈默看着办,就哄着叶浅赔礼道歉去了。
主将这么不靠谱,做副将的实在无奈得很。沈默简直哭笑不得,只好去找苏泠泠。
沈默说:“再往前不远就是南屏山浩气盟的地头,盟中不乏秀坊侠女,苏姑娘若不想回扬州不如去投奔个姐妹什么的,也好互相照应。”
苏泠泠听他说完,冷笑一声,将手中双剑挽一个花,“我知道你想撵我走。你怀疑我是不是?”
沈默闻言一静,没立刻回她话。
没错,沈默确实有所怀疑。
那几个盗剑贼有备而来志在必得,如今失手,断然不可能轻易放弃。眼看护剑队伍就要进南屏山了。到了浩气盟辖下地界,有派驻浩气的同僚接应,那走脱的贼人根本无从下手。
沈默觉得,如果他自己是那个盗剑贼,一定会设法在这个节骨眼上隐瞒身份乔装接近护剑队伍,好盯紧玄晶剑的下落,再伺机而动。
而苏泠泠就正好在这个时候冒了出来。
但沈默却也不敢确定苏泠泠有问题。一则,这小姑娘似乎和叶昙是早就认识的;二则,这小姑娘说话行事个性张扬,太惹人注目,如若她是怀揣目的别有用心而来,未免也太不低调。
这一支护剑的队伍里,除了天策府和藏剑山庄的人,还有钦差使节的随行卫队、仆人,难保没有一个半个漏洞。或许贼人已然混了进来而他们还根本没有发现。再加上接下来将要前来接洽的浩气盟中人……线头纷杂,沈默没有那么多精力用在甄别一个不请自来的小七秀上,自然想让她走了就一了百了。
可苏泠泠却偏不走。
【—兔必肯踢牛—】
☆、(13)
“我不如告诉你吧,省了你猜来猜去。不错,来找小五哥哥什么的都是借口,我确实是故意跟着你们来的。我的目的,就是那把玄晶剑。”
周围没有别人,苏泠泠柳眉一挑,正正看住沈默的眼睛,眸中骄傲闪烁,半点也不露怯。
“听说皇帝老儿要把玄晶剑送给南诏人我就打定主意了,如此稀世的神兵珍宝,凭什么要送给侵我国土扰我边民的南蛮子?就算你现在硬赶我走,我也还是会想法子让你们这剑送不成的!”
承认得这么爽快,倒是始料未及。
沈默一时失笑。他问苏泠泠:“这是你的意思?还是叶坊主的意思?”
苏泠泠把脸一仰,“我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连累坊中姐妹。”
沈默摸着下巴咂摸,“那你就留下吧。听闻七秀坊也颇有些云裳医术,正好我们只有张大夫一个军医随行,不如你就跟着他帮把手。”
“……你不赶我走了?”这天策却也好说话得出乎意料。苏泠泠睁着大眼睛,把沈默反复打量,似在寻找破绽。
沈默微微一笑,“你也说过了,我赶你走也没用。既然如此,不如留在眼皮底下看管起来。”
苏泠泠抿着唇,紧紧盯住眼前这天策,末了勾起唇角,“你有没有那个本事管我,可还不好说呢。”
直言自己是为了玄晶剑而来,是一种以攻为守的威慑。这小七秀似乎颇有些瞧不起他,沈默明显感觉到了。
从天策府打磨出师以后,朱军师便把沈默派去了浩气盟,作为统领将军李修然的副将,帮助浩气盟练兵驻防,与以恶人谷为首地江湖黑道对抗。因为沈默一向是不动声色沉稳见长的个性,就像宝剑需得好剑鞘才可收放自如,沈默最适合辅佐那些锋芒毕露敢闯敢拼的杀将。
而这次,将沈默调离浩气盟,派来担这护剑出使的重任,也是同样的缘由。
护剑卫队的主将哥舒翎比沈默年长五、六岁,也早入府许多年,已然战功累累,又是将门世家子,其叔祖父是赫赫有名的安西战神哥舒翰老将军,论起出身资历,皆是耀眼非凡。相比之下,沈默这个副将就显得平平无奇名不见经传。也无怪苏泠泠不把他放在眼里。
揽下护剑这烫手山芋之前,哥舒翎与沈默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也从不曾听说过同门之中有这么一号人物,只知道是曹将军带出来的徒弟。但无论是作为天策的默契还是作为主将的敏锐,都让哥舒翎有一个最基本的意识——朱军师既然派了沈默来做这件事,就说明沈默是最合适的人。故此,哥舒翎对沈默是十分倚信的,大小事务都多听沈副将一句,甚至放手就扔给沈默去管也无所谓。
然而留下苏泠泠这一件事,没有过先例。
天策府自有女将不假,但也都是自幼摸爬滚打和男人一样练出来的,上阵杀敌只有生死不分性别。可苏泠泠只是个娇滴滴的江湖少女,不是天策府练出来的兵。
行军半途捡了个姑娘带着,这是坏规矩的,传出去也不好听。哥舒翎原本以为沈默会把这小七秀撵走就算了,却万万没想到沈副将竟要把这小丫头留下,还安排去给张大夫打个下手,说得振振有词无可辩驳。哥舒将军左思右想琢磨不透,不明白沈副将打得什么主意,终于忍不住发问。
事实上,沈默也确实有所打算。
他觉得苏泠泠可疑至极。
这个少女出现的时机太微妙,身上疑点重重,原本沈默也确实想摆脱她就好,但在苏泠泠坦诚自己此来正是为了那把玄晶剑的一瞬间,沈默改变了主意。
擅长说谎之人往往九句假话掺一句真话,才能着实做到真假难辨毫无破绽。
不愿国宝外流所以想来干扰送剑这理由合情合理,更符合苏泠泠所表露出的个性。沈默一时之间无法辨识她所言真假。要么她确实只是一个敢想敢做的小姑娘,虽然初心是行侠为善,举事却冒失得很,弄不好就要惹出麻烦;要么她就是一个心思极深善于做戏的高手。而无论真相究竟是哪一种,放她在外任意妄为,都比收在眼前紧紧盯住更危险。
又及,沈默心中一直还有一个疑虑。
叶昙曾奇怪那漏网的盗剑贼明明可以杀他灭口却为何放过了他,这一句话点醒了沈默。
能杀却不杀的原因,无外乎四种:没必要杀,舍不得杀,不杀有利可图,或是想杀却没能杀成。
叶昙是与那几个盗剑贼接触最多的人,听过他们的声音,识得他们的武功路数,难保就会让他抓住什么线索。譬如头晚上那几枚冰棱,也是叶昙最先看出了端倪。沈默觉着,倘若他自己是那盗剑贼,为保自身不败露行藏,一定要杀了叶昙灭口。
盗剑贼却并没有这么做,必是有什么缘由让这个人甘愿冒着被拆穿身份的风险也得让叶昙继续活下去。
而苏泠泠恰恰有这样的缘由。
这个小姑娘正是利用叶昙旧识故友的身份出现在大家面前,几乎让所有人都对她放松了警惕。这一群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连睡觉都还要睁一只眼盯住玄晶剑的大小军爷们会怀疑各种半路无缘无故冒出来的人,却很难疑心一个追着小少爷而来的小姑娘,叶昙是她最佳的掩护。
又及,叶昙断然是个不会演戏的主,以沈默瞧着,这两个孩子一个青梅一个竹马,从前玩得好不是作假的,苏泠泠关心叶昙也不像是作假的。
截至目前为止,苏泠泠是所有可疑之人中最有理由让叶昙活下去的一个,也是所有看重叶昙生死的人里最可疑的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她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实在很难相信她能驾驭三个老道干练的江湖杀手,沈默几乎要怀疑她就是那第四个漏网逃走的盗剑贼。
苏泠泠不是那个神秘的第四人,但苏泠泠的出现一定有所目的。虽然沈默现在还猜不透这个目的究竟是什么,但这个小姑娘身上有太多巧合,而沈默从不相信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