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沈默是否会因此而恨他……
☆、(73)
被带下去的时候,几个南诏兵径直把他押进了地宫里的一处水牢。
叶浅、叶昙和苏泠泠已经先被锁在牢房里了。叶浅身上还带着伤,大半个身子都被迫浸在脏水里,显然渍得伤口十分疼痛,阖目时紧蹙的眉间全是克制。但他仍旧一声不吭地忍耐着。倒是叶昙急得拼命扑腾,大喊大叫着想找个人评评理,也没人睬。
苏泠泠也死死咬着嘴唇,但毕竟是个小姑娘,兀自强忍着也还是脸色惨白,尽力攀着墙壁想找块相对好受点的地方,没多久到底还是被爬过手背的虫吓得尖叫起来。
简直惨不忍睹。
大概也不是刻意想要凌虐,只是找这么个借口,好顺理成章把他们关在一起而已。
南诏兵把张灯往黑漆漆的水里一推就锁门走了。
这昏暗水牢形同密室,连个窗也没有,只有一处出入口,潮湿闷热的叫人喘不上气来。
张灯勉强扶着门板底部狭窄的边沿稳住重心,四下张望了一圈,而后看了叶昙一眼,背过身去说:“把你三师叔扶上来。”
叶昙略微吃了一愣。
张灯催道:“快把他扶上来。他的伤口不能一直这么泡在水里,时间长了溃烂起来是能要命的。”
“切……现在才来装好人,不觉得有点迟吗?”话音刚落,苏泠泠就冷冷嘲讽起来。
少女始终对他满怀敌意,也不知究竟是在恼怒于他,还是恼怒自己。
张灯根本没心情和她拌嘴怄气。反正没所谓,要不了多久,再难听的也可以骂得理直气壮。他一言不发地和叶昙一起将叶浅架上自己肩头背好,尽力撑着墙壁站直了身体,让叶浅能离开水面。
叶昙小心翼翼扶稳了三师叔,扭头看见缩在墙根的苏泠泠。
“泠泠,你……你也到我背上来吧。你是姑娘。我没关系的。”他说着就伸手去拉七秀少女。
苏泠泠顿时脸上一红,固执地扭捏抗拒了一会儿,到底拧不过他,乖乖趴上他后背。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下来,她听见自己怦然不止的心跳,声声振聋发聩。深埋已久的情愫再也关不住得喷涌出来,瞬间溢满心田。赫然发现,她果然还是没法放下。她这样喜欢他。虽然他大概永远也不会属于她了。
“咱们一定能出去的。将军和沈副将他们会回来救咱们的。”
她听见叶昙咬牙喃喃低语,像是要宽慰他们,却又似在给自己打气。
对呀,他们当然一定能出去。
她怎么能让她的小五哥哥就这样死在这种不见天日的地方?
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把他救出去。
那几个天策定会拼死来救不假,怕只怕如今这情势远水恐已难解近渴。
但还有另一路人,甚至拥有与“主人”一较高下的实力,或许是他们如今唯一的生机。
当初她和叶昙被留在浩气盟后那个助他们重回护剑队伍的神秘人一直在暗中看着她。苏泠泠早已隐约有所察觉。那人也想要谋取玄晶剑,迟迟不肯现身出手而是于暗中作壁上观,无非是想静待他们与“主人”两虎相争,寻机获利。
都是图谋国宝的货色,一丘之貉,没有什么高低优劣。
苏泠泠从未信任过那神秘人。她更清楚地知道,那人恐怕会成为她的麻烦,一旦她露出破绽被人捏住软肋,恐怕会陷入更加危险的泥淖之中。然而如今她却也顾不得这些了。只要能救小五哥哥出去,哪怕与虎谋皮,她也在所不惜。
“你们打算看着叶公子死在这里吗?叶公子是如今唯一知道玄晶剑下落的人,要是他死了,你们再也休想得到玄晶剑了!”
她忽然用力拍打紧闭的门板嘶声大叫起来,把不明所以的叶昙都吓了一跳。
外间看守只当这丫头是故意吵闹骗他们开门,根本不不搭理她。
苏泠泠闹了半天,直到嗓子都哑了实在没什么气力了才停下。
然后也不知过了多久,不知时辰几许,她忽然听见了来自门那一边的回响。
那只是十分轻微的响动,是刀锋撕裂喉管时几不可闻的切割声,还有热血飞溅时,落入尘泥的闷响。
苏泠泠整个人都绷紧了,挣扎着跳下来,将叶昙推到身后,把耳朵贴在门缝上仔仔细细听着。
但没有脚步声。
谁也不知门的那一边发生了什么,来者何许人也,或者……究竟是不是人。
陡然降临的寂静令少女如临大敌紧张不已,下意识摆出备战之姿态。
几乎就在门被打开的瞬间,苏泠泠已从水中一跃而起,飞身向来人扑去。
那人似是毫无防备模样,被少女扑个正着,一招按在地上,慌忙急道:“几位侠士莫惊!我乃浩气盟谢盟主身边的七星卫。沈副将向谢盟主传书,言说玄晶剑情势危急,盟主特派我前来支援。我已收拾了这地宫内外的守卫,诸位快随我走吧!”
苏泠泠愣了一瞬,仍没有放开手。
沈默来送这玄晶剑以前是浩气大营的副将,在浩气盟也有年头了,这人说得倒也似乎合乎逻辑。
可浩气盟突然在此时冒出来横插一手,岂不突兀?
当日她不过随口一说,那神秘人便紧张起来,莫非他当真和浩气盟有所关联?
苏泠泠狐疑看着眼前这自称浩气七星卫的人,见他一身夜行衣,打扮的和普通飞贼没什么区别。苏泠泠追问他:“你有何凭证?”
那七星卫当即道:“我怀里有谢盟主赐下的长空令和沈副将的亲笔书信!”
苏泠泠依言一摸,果然从他怀里找到浩气盟的长空令牌以及一封书信。
长空令现,余恶不生。有此令在,这人恐怕的确与浩气盟有些渊源。但这书信苏泠泠却是完全无法甄别。于是她把那来回看了两眼,便下意识去瞧叶昙。
听说有沈默来信,叶昙早焦急起来,也忙不迭跳上去,接过那信笺。
笔迹的确是沈默的,无外乎一些南诏情势危急请浩气盟义助之类的客套话,最后留下了一处地址,请谢盟主将叶浅和叶昙救出带着玄晶剑去此处与他会合。
可如此安排,与沈默他们临行前交待的分明不一样。
“将军和沈副将已经返回南诏了?”叶昙心下觉得有些古怪,歪着头询问。
那七星卫立刻挣扎着点头道:“哥舒将军和沈副将是和在下一起回来的,已布置好接应,就等着几位过去了。”
“那他们自己为什么不来?”苏泠泠皱着眉。
七星卫却明显迟疑起来,露出个尴尬表情支吾了会儿才道:“实不相瞒,两位军爷受了点伤……几位也知道这地方守卫森严,进出不是那么容易——”
听他说沈默又受伤了的时候,叶昙整个人都懵了一瞬,恨不得立刻飞奔到那天策身边去。
苏泠泠依旧满腹疑虑,将信将疑松开了手,与叶昙一起把叶浅和张灯拉上来。
才站稳,张灯便低声对叶昙道:“把那封信给我看看。”也不等叶昙反应,他已劈手将信笺抢了过去。
见张灯抢了信去看,那七星卫立刻恭恭敬敬唤了声:“张大夫。”
“你认识我?”张灯抬起眼。
七星卫拱手道:“张大夫大概不记得了,在下当年在浩气大营和沈副将一起见过张大夫。”
这关系攀得还真是见缝插针。
张灯闻言又看了一眼信笺,忽然咧嘴笑了。
“你脖子都被苏姑娘掐红了,我帮你看看——”他说着把信扔回去,伸手已径直摸上七星卫颈侧。
那模样惊得苏泠泠好一阵毛骨悚然,睁圆了眼瞪住万花,就像在瞪着一个怪物。
七星卫连声笑说“没事”,推开张灯就催他们尽快上路,免得耽搁久了被人发现异样。
叶昙忙扶起叶浅。
因为伤口到底沾了这牢房里蓄积的污水,叶浅一直晕晕沉沉地浑身发热,依稀知道他们这是打算要去干什么,似乎想要阻止,却是嗓音嘶哑浑身无力,只能拼尽全力抓住叶昙。
那意思自然是不信任此人了。
但叶昙却翻手反一把抓住叶浅,顿了一顿,定定沉声道:“三师叔你放心,我知道的。”
☆、(74)
叶昙虽然秉性单纯,但并不痴傻,一个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自称浩气中人,还拿着沈默的亲笔信,偏偏信中内容又和之前约定的大相径庭。若是真倒也罢了,若是假,不趁早防备恐怕定会出大事。
自从搅进这护送玄晶剑的苦差事到今天,叶昙也看够了花招百出尔虞我诈,知道这世上不可信之人俯拾即是车载斗量。
他并没打算对这个所谓的浩气盟七星卫深信不疑。
他只是担心三师叔的伤势已不好再如此耽搁下去。虽说今日种种都不算意料之外,但他到底还是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三师叔受苦。叶浅于他有如父兄,他直恨不得能替叶浅去受那些疼痛与压力才好。
他还担心沈默。
在亲眼看见沈默从那山崖上跳下去以前,他只知道沈默是个看起来一板一眼实则温柔体贴的人,只知道沈默对他好,却从不知这天策如此决绝。他是真怕沈默又把自己折腾得满身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