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昙与他从前所认识的任何人都不一样,那么纯净,却又那么炽烈,让他忍不住就在意得不得了,想亲近,想呵护,甚至想据为己有。
但他不该放任自己滋生出这样的感情。
说什么不愿牵累只不过是最表浅的理由,剥掉这层脆弱不堪的皮,挖出内里鲜热的血,才是他不得不直面的残酷。
一旦对一个人抱有了与众不同甚至超越一切的感情,就有了弱点。而他的身份不能允许自己有这种弱点。倘若有一天,有什么人抓住了这个弱点,利用叶昙来要挟他。倘若有一天,他必须在叶昙和职责之间做出选择。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无论如何,都是万劫不复。
然而感情这档子事真正可怕的所在,恰是往往不受个人意志的左右。
无论他怎样刻意地告诉自己,他不能这么做,他应该与叶昙保持足够的距离,事情也还是一天天一步步发展到了这样令人进退维谷的境地。
他心爱的那个少年鲜活如春风,炽热如烈火,又一次这么义无反顾地向着他扑了过来,叫他根本无力招架。
冲破心防的渴望如此强烈,他才赫然发现,他远没有自以为得那么无坚不摧。
若是寻常人家,两情相悦定终身该是喜事,为何落到他身上就变得如此尴尬窘迫?
他可万万不想伤了叶昙……
沈默忧愁地揉了揉还一阵阵生疼的太阳穴,重重叹了口气。
叶昙又靠在天策怀里睡了约摸一盏茶功夫才迷迷糊糊睁开眼。
相对于那天策一个劲追问他哪儿痛哪儿热有没有不舒服的紧张,叶昙整个人都还有些犯迷糊。
身上是干爽温暖的,除了有些腰酸腿痛手脚无力的疲乏之外,并没有什么别的明显的不适。
他睡眼惺忪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的天策。
沈默并没有扔下他走掉,并没有因为他昨晚种种的自作主张生气动怒的样子,相反依然陪着他,关心他,甚至还抱着他……这认知让叶昙一阵甜蜜心悸。
昨晚他可算是把这辈子没做过的羞耻事都彻底做完了,此时稍稍回想,还能瞬间叫他脸红到滴出血来……
昨晚沈默好像对他说了“喜欢”。
叶昙把脸埋回沈默怀里羞了好一阵才又忐忑不安地抬起头重新望住了。
可是,沈默的半边脸上还带着个没完全消退的巴掌印,脖子上是昨晚上被他咬出来的一圈牙印……模样很有些狼狈。
“你……你被谁打了?”叶昙紧张地咽了口唾沫,伸手摸了摸天策略微红肿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往门口张望了一下,“是不是三师叔来过了……?”
“没有,叶浅公子并没有……来过……”沈默无奈地捂着自己的眼睛,简直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才好。
有点尴尬。不知道该说什么。
按理说,他比叶昙痴长恁多岁数,这是他的责任,他该主动开口和叶昙说说昨夜的事。可只一看到叶昙睁开眼,他脑子里原本就还没理清的乱麻就愈发乱套打结了,他恨不得真能一刀把那些纷扰线头全砍了才好。
而此时的叶昙也同样在苦恼着。
心里有种按捺不住的冲动。他特别想问问这天策,对昨夜那些事究竟是什么想法?昨夜里他抱着他在颈项缠绵时对他反反复复说了那么多遍的“喜欢”,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可他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他甚至不知该如何直视沈默的眼睛,只要四目相接,便脸红心跳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于是两人便各自这么犹豫不决地沉默着,数度欲言又止,没一个能先张开口。
最后还是沈默一咬牙,清了清嗓子。
“叶昙,等这护送玄晶剑的差事了了,你愿不愿意让我送你回藏剑山庄去,让我见一见你的师父和几位庄主?”
【—兔必肯踢牛—】
☆、(54)
他说时紧紧望着叶昙的眼睛。
叶昙下意识缩了缩脖子。
“你……你要干嘛?”
沈默被问得一愣。事实上,他也没完全想好究竟该干什么,就算到了藏剑山庄,见到了叶昙的师长,这事又该怎么说……?
尚未细思周全就先把话说出口了,这对沈副将来说是绝不可能的事。他又想了好一会儿,才开口接道:“我会好好请罪把事情说清楚的……”
“……你为什么要请罪?”
话没说完,叶昙的脸就白了。
他原本心里就还惶恐,生怕沈默嫌他又闯了祸,如今看沈默想了半天就挤出这么一句,以为沈默果然觉着昨夜里种种都是错的,又是伤心又是焦躁,顿时倔强劲儿就上来了。
“你本来就是为了救我才中毒的,解毒这事也是我自己一意孤行主动坚持,后来……后来也是我先……先……反正你犯不着——”
他挣扎着就想推开天策自己站起来,偏又还腿软,差点摔在地上。
“叶昙!”沈默慌忙倾身重将叶昙紧紧抱住,“不是……你听我说……这种事原本该先登门拜见过你的师长,求得应许之后再……再依礼而行,不该如此草率委屈你。我听说藏剑山庄门风甚严,不想你因此受到什么误会和责罚,所以这事我是一定要亲自当面和你师父还有几位庄主有个交待的!”
他解释得焦急,差点连汗都淌下来。
叶昙怔忡良久,才明白这天策究竟什么意思,方才白得跟纸一样的脸顿时又被上涌的血色染得通红。
“你……要去提亲吗?”他垂着眼帘转回脸,扭捏了好一会儿还是羞得一头扎进天策怀里,却又忽然抬起头喃喃地问:“可是提亲的话……好像应该媒人来啊……?”
倒确实如此没错。
虽然总觉得哪儿好像还是不太对,这时候好像也不是该琢磨这些的时候……
沈副将头一遭觉得自己脑子彻底七荤八素得不够使了,竟然下意识就顺嘴接了下去。
“我会请府主替我拜书做足六礼,绝对不会轻慢对待,不过天策府这几年一直被克扣粮饷,我的俸禄也……你们山庄大概……”
说到这里,他自己就忽然愣住了。
叶昙也愣住了。
他干嘛在担心这种问题……难道不是应该先担心一下会不会直接被山庄门口的护院直接揍进西湖里沉塘吗?
不不不,更眼前的事情是,他明明应该赶紧想好一会儿见到叶昙那个护犊子的三师叔该怎么交待才对吧……
沈副将又无比忧愁地捂住脸叹了口气。
但他那忧心忡忡的模样却彻底把叶昙惹得笑起来。
叶昙没有那么多曲折心思,只当这天策真是在为出不起聘礼而发愁,便宽慰地伸手搂住他脖子,认真道:“那我求庄主让我师父去天策府提亲好啦,先带一百车粮草,一百车酒肉,一百车新铸的盔甲兵器,一百车绢帛,再奉礼金十万,不用你出嫁妆。”
然而这个说法似乎并不能让天策安心下来。
“……你们算数都是拿车作单位的吗?”沈默心情复杂地看着怀抱里的藏剑少年。
叶昙一脸无辜地眨眨眼,“……很多吗?我有个师兄当年——”
“算了你别说了我并不是很想知道……”沈副将无语凝噎地咽下一口老血,觉得这话题再继续下去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叶昙倒是很雀跃,脸颊红扑扑的,眼睛里全是流动的水润光泽。他没有沈默心中那些重重顾虑,只觉这事情的走向比自己预想得要好太多,满心里全是欢喜,蜜糖一样甜得都要溢出来了,忍不住就想说出来。
“沈默,我好喜欢你。你再说一遍你也喜欢我给我听好不好?”他搂着天策脖子不放,整个人都幸福地窝在那温暖怀抱里,像只粘人的幼猫。
如斯直接表白沈默哪里受得了,尤其那少年还满面欢愉眸色含情地在他怀里动来蹭去的,当下险些又把持不住,忙抓住叶昙不许他再闹了。
叶昙便一脸期待地望着他,两瓣红润鲜嫩的嘴唇因为昨夜纠缠还略微有些红肿,似泛着盈盈水光。
沈默张了张嘴,一时竟不知是先回应他表白还是干脆再用亲吻堵住这张嘴才好。
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决定,却有人生闯进来。
“黑狗,黑狗,我听嫂子说你醒了——”
张灯绑着发带挽着袖子满手满脸都是些黑乎乎的泥,也不知道是药还是什么别的,一头就钻进医帐里来,才看了一眼就受到惊吓似的呆住了。
沈默和叶昙也俱吓了一跳。
叶昙此时还只穿着里衣,颈项胸口密布的吻痕清晰可见,条件反射就往沈默怀里躲。
下意识地,沈默忙扯了件外衣过来把叶昙裹严实了。
这是一个包含着强烈保护欲和独占欲的反应,完全发自本能。
张灯呆磕磕在门口看了他俩一会儿,面无表情地转身出去了。没一会儿,忽然像终于反应过来了一样,又气势汹汹大喊大叫地杀回来。
“沈!默!你这个大禽兽!!!”
【—兔必肯踢牛—】
☆、(55)
张灯似乎气坏了,扑上来揪住沈默就又挠又咬得揍,手边能抓着什么就抡起来照脸砸,打得沈默一阵发蒙,又不好还手,只好先逃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