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灯便在后头一边追打一边大骂,左一句“趁火打劫欺负个孩子”右一句“原来你是这种人”,声音之大嚷嚷得全营人都目瞪口呆地张望过来。
叶昙匆忙穿好衣服追出来想拉个架,然而根本拉不住,反而越来越发现周围的人看他的眼神都怪怪的,各个憋笑得暧昧不已,顿时羞得面红耳赤连手都抖了,真恨不得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
然而张灯却反过来一把将他抓住了。
“你看看他!”他抓着叶昙往前一推,怒目立眉咬牙切齿地冲沈默嚷嚷,“他可比你小了十岁了好吗?你看看这小胳膊小腿儿的,眉眼都还没长开呢!人家一心救你,你就趁机占人家便宜?你何止是禽兽,你简直禽兽不如!”
“张大夫……”叶昙原本还想分辩两句,被张灯一句话堵回来。
“小五你别护着这混账东西,咱们找将军评理去,看揍不死他!”张灯气得头发都能立起来了一样,拽着叶昙就去找哥舒翎。
“不……其实我……”叶昙哭笑不得,只好求救地看着沈默。
他可从来不知道张大夫的手劲竟然也这么大,连他这个惯使重剑的都挣不脱。
沈默已经被闹懵了,根本不知道张灯突然又在发什么疯,也只好赶紧跟上去。
于是三人就这么拉拉扯扯到了哥舒将军面前。
一路上张灯都没放弃,瞅着机会就对沈默拳打脚踢的,不许他靠近叶昙。
一脸疲倦的哥舒将军也顶着两个大黑眼圈,一边打哈欠一边抱怨:“你们烦不烦?我好不容易哄了一晚上这祖宗才终于肯理我了,刚想歇会儿你们又闹什么妖?沈默你就不会假装一下多中个半天毒吗!”
一旁的叶浅闻言面若寒霜地侧目瞥了将军一眼,由始至终双手都没离开过剑柄。
张灯义愤填膺手舞足蹈地讲述了一个“老流氓趁机强推美少年,美少年反抗不能委屈就范”的故事,主要证据就是沈默脸上那一个大巴掌印,还有身上的咬痕抓痕。
叶昙特别想解释说,虽然他也不知道那个巴掌印到底怎么回事但真不是他打的,至于什么牙齿印指甲印的……反正也不是张灯说得那么回事——然而只一抬头看见冷着脸的师叔,他就心虚气短地张不开嘴。
至于沈默就更不可能当着叶浅的面开口解释叶昙留在他身上的那些印子实际上都是什么了……于是他就一脸无奈地说了一句:“这一巴掌是我自己打的。”
“是啊,你也知道你自己很禽兽啊,大嘴巴抽自己?”张灯白眼一翻,撇撇嘴“切”了一声。
哥舒将军揉揉眼睛,摸摸被新冒出的胡茬弄得泛青的下巴,“我觉得吧,那些都不是‘反抗’弄出来的。小五看起来也没啥事儿的样子。既然如此有啥大不了的?甭管凑对排遣还是情投意合,只要两厢情愿不耽搁正事,在我们这都稀松平常……没啥好管的啊。”
这话将军说得特别泰然自若,一副光明磊落坦坦荡荡的模样,完全不觉得自己正在说什么不适宜公开讨论、尤其不适宜在叶昙他三师叔面前讨论的问题。
那一个瞬间,沈副将觉得,自己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为什么他总是被指派来辅佐这种爱好坑副将的主将……朱参军是不是对他有什么意见……
张灯似完全没想过哥舒将军会这么回答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地指着叶昙道:“可是小五才只有十六岁啊,他还那么小……!”
“十六怎么了?太宗皇帝和长孙皇后成亲的时候两个人都才十三岁呢。”哥舒将军不耐烦地打了个哈欠,忽然扯起唇角笑了。他挑眉看了一眼张灯,缓声道:“张大夫,我觉得吧,你如果对沈副将有什么个人想法,不如你直接和沈副将说明白就是了,或者你自己再想想呢?”
话音刚落,原本还气得“吭哧吭哧”的张灯骤然就没了声音。
非但没了声音,连表情也没有了。
就好像一个鼓胀到极致的皮球突然被戳了个洞,瞬间泄气得一干二净。
他出神地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毫无征兆就转身出去了,再也没回来。
帐内只剩下两个天策和两个藏剑,忽然安静得可怕。
哥舒翎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叶浅,又看了看沈默,咧嘴乐呵:“你们俩谁先?”
“叶公子——”
“不用说了。”
几乎是同时,沈默和叶浅都开了口。
相比沈默那尴尬到底气不足的声音,叶浅则要坚决得多。
“这事本来就是小五自愿的,救人一命是善举,小五也不是什么大姑娘谈不上吃亏。沈副将不用往心里去,就此揭过不提罢。”他看也不看沈默一眼,径直越过去拉住了叶昙。
这态度……与其说冷静,不如说根本冷静过头了才对。
沈默陡然一阵前所未有的慌乱。
太复杂了,他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才能简短地把这看起来混乱不堪的事情说个明白,情急之下来不及细想便喊出来:“我对叶昙是认真的!”
然而叶浅只看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脱下自己自己外袍把叶昙还露在外头的半截脖子严严实实裹起来,领着人走了。
叶昙似想和沈默说什么,却也只来得及回头张了张嘴。
沈默怔怔愣在那儿,眼睁睁看着叶昙被叶浅拽走了,心里当真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然后他就被哥舒翎从背后狠狠踹了一脚。
“你还杵着干嘛?等我骂你还是安慰你啊?”哥舒将军笑嘻嘻地探头过来看着他。
“将军……”沈副将无比挫败地撑住额头。
“你啊,聪明反被聪明误:自找,活该!”哥舒翎嫌弃地拍拍他肩膀,又把他往门外推一把,催道:“赶紧出去,本将军要补觉。”
“将军你这会儿睡觉真的好吗……”沈默真有点想哭。
哥舒翎已然倒在铺上了,听见这话翻回身瞪了沈默一眼,“去去去,瞅瞅你自己那烂摊子,有啥资格教训我?不然我要你这个副将干嘛使的?”
于是满头包的沈副将只好无可奈何退出将军的营帐,尽量维持淡定地看了一眼帐外那些一边假装路过一边拼命竖着耳朵听热闹的同袍,觉得自己搞不好在这个队伍里已经呆不下去了。
【—兔必肯踢牛—】
☆、(56)
叶昙一路被三师叔拽着回了营帐。
同门们都去看护玄晶剑去了,营帐里空荡荡的。
叶昙看看同门们收拾得整齐有致的行囊,想起自己的不务正业,顿时又是一阵羞愧。
叶浅解开他衣裳仔细查看他的身体,又取出活血化瘀的药膏轻柔涂抹在他颈项。
三师叔一直不说话。
这沉默搅得叶昙毛骨悚然,想主动说点什么,却又张不开口,只得就这么浑身僵硬得任三师叔给他抹完了药。
叶浅静静看着叶昙慢吞吞穿衣服,一直等他系好了腰带,才又伸手替他理了理衣襟袖摆。
“眼看就要到边境了,我有一封书信,你即刻启程替我送回山庄去。”
叶昙闻言浑身一颤,猛得瞪大了眼。
“三师叔,你……你又要赶我走?”
叶浅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下意识避开了叶昙的目光。
“我当初拦着你你也一意孤行,如今就没什么好说的了。但你和沈副将从今往后都不要再见面了。”他一边说着,一边转身开始替叶昙收拾行李。
“为什么?”叶昙震惊地追问。
叶浅看也不看他,就低着头冷冷答道:“因为不合适。”
“我不!”叶昙负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我喜欢沈默,他也喜欢我,我就要和他在一起!”
叶浅把捆好的行囊放在叶昙面前,似乎叹了口气,嗓音有些低沉嘶哑,“你所以为的喜欢,只是一种寄情罢了。沈副将对你多有关照,几次三番护你周全,更舍身救你性命,你对他产生崇拜或依赖都是人之常情,但这只是一时的——”
“不是!”等不到三师叔说完,叶昙已激动地跳起来,“我……我不是像师叔你说的那样的。我就是喜欢沈默!”
“不行,你不能喜欢他。”叶浅一口回绝。
“为什么?”
“因为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就是不合适。没有为什么。”
这对话似进入了死结。简直毫无意义。
“三师叔你不讲道理!”叶昙几乎快要哭了,垂着头不甘愿地狠狠踹了一脚行囊,“我不走!”
“小五……”
他那副伤心模样叫叶浅好一阵心疼,忍不住爱怜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却被他用力甩开了手。
“我不走!”叶昙嗓音里已带了明显的哭腔。他用力揉着发红的眼睛,问叶浅:“三师叔你……你是因为沈默他是个男人,所以才不让我和他在一起吗?可是……这种事也很常见啊,山庄里也有别的师伯、师叔、师兄这样……不也好好的吗?有什么了不起的?”
叶浅好一阵无言以对,只得咬牙道:“因为他是个天策,所以不行!”
叶昙骤然一愣。
从没想过,三师叔竟然会说出这种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