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自从被留在南屏山那天起,他就再也追不上了。
如斯微妙的情形,直到那天才突又横生出枝节。
那日队伍行至黑龙沼一代,眼看已靠近南疆,将近午时,忽然有个苗疆女子骑着匹白鹿孤身拦住了队伍去路。
那姑娘看起来不过十八、九岁的年纪,容貌娇美,满身披挂的银饰随着她举手投足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
她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法,就分花拂柳地把拦在面前的唐军尽数挥开,直到了沈默面前,撩起长发甜甜一笑。
“小子,你可知你邪毒已入肺经马上就要呕血衰竭而亡了?你竟还有闲心拿枪指着你的救命恩人?”
沈默微微一愣,也不知发生了什么,胸口忽得一阵撕裂般的剧痛,登时口吐鲜血两眼发黑就从马背上栽下来。
【—兔必肯踢牛—】
☆、(45)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跟头,把沈默那匹跟了他多年的战马吓了一跳,登时立起前蹄一声长嘶,惊惶地打了个转就低头企图将主人拱上后背。
边上几个天策见沈默就这么闷声倒了,也都着了慌。军娘李凌萱反应比其余汉子们快那么一步,当即一手拽住沈默那匹战马缰绳,免得惊马伤人惹出更大的乱子。一旁的小师弟夏侯焚凤则已跃马上前点枪抵在苗女咽喉。
天策们七手八脚就想将沈默扶起来。
那苗女懒洋洋看着,发出一声娇笑,“你们要随便乱动他,动坏了哪儿救不好了我可不负责啊。”
顿时天策们就僵在原地了,伸出去的手扶也不是收也不是,只好齐刷刷气恼地瞪着那嚣张的苗女。
苗女倒是对这反应满意地很。她拿指尖轻轻推了推小凤的枪尖,“没听见我刚刚才说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吗?”
小凤闻言面无表情地侧脸看住了师姐。但眼前这情形,李凌萱也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头去看哥舒翎。
其实早在这苗女现身以前,哥舒翎便已察觉有客到了。然而他也不知这女子身份来历,不知她究竟意欲何为,实在不敢轻举妄动,故而由始至终静静看着,不离玄晶剑半步。叶浅领着几个藏剑弟子也与他一起在玄晶剑四周严阵以待,死死守着不让任何人靠近。
如此一来,却把叶昙急坏了。
打从看见沈默摔下马,叶昙心里就“咯噔”一紧,恨不得立刻冲上前去。偏偏他又只能在这里守着玄晶剑,只好眼巴巴张望着前头情形,干着急也没用。
他也不是不知道哥舒将军缘何如此审慎,若是换个人此刻倒在地上,或许他也不至于如此百爪挠心。
可那是沈默啊!
那苗女说得如此严重,只一想到沈默可能要死了,他脑子里就乱成一团,什么也没办法细想。
他就想扑上去看看沈默怎么样了。
可他才下意识往前迈了一步,就被叶浅紧紧拽住了。
三师叔皱眉盯着他,眼中全是严厉的阻拦。
叶昙呆了一瞬,咬唇不甘不愿地垂下了头。
然后他看见张灯扒开几个挡路的天策挤到人前去。
张灯一直凑到那苗女跟前,近到再近一点就要碰到对方雪白挺翘的胸脯的程度才站住脚,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把人看了一遍,又反过来从脚到头再看了一遍,终于夸张地张大了嘴,大叫了一声:“嫂……嫂子?”
“哟,是小张灯啊,你还认得我?”苗女似乎还挺高兴看见张灯的,笑着打了个招呼。
张灯顿时汗如雨下。
这个苗女名叫黛帕阿桑,张灯上一次见到她还是在花海。那时傅师兄突然带着这么个容貌娇美却挺着大肚子的苗家姑娘回谷来,没过两个月就生下了儿子傅宁。结果就在师长们表示既然孩子都生下来了总得让他俩名正言顺结成夫妻的时候,黛帕阿桑却甩甩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还留下话说嫌弃傅宁是个男孩儿懒得养……把师门众人都震惊得够呛。
万花谷与苗疆五圣教渊源颇深却也互有避讳。关于傅师兄和黛帕阿桑之间的事,张灯并不知道详细,只大约知道……这个还没进门就跑了的苗疆嫂子可不像花谷里的师姐师妹们那么温婉贤淑。
眼下黛帕阿桑突然拦住队伍去路,还口口声声自称沈默的救命恩人,是傅师兄让她来的,还是有别的什么缘故?
而且眼前这个苗女看起来和多年以前别无二致,那张貌美如花的脸上丝毫未有岁月流逝的痕迹,不知情的只怕真要以为她只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女,简直叫人毛骨悚然……
张灯用劲揉了揉眼睛,尴尬地扯出一个硕大的笑脸。
“□□年不见了,嫂子你这个,还是这么……年轻貌美,我确实……有点不敢认……”
“讨厌,你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哄人开心了?明明上次瞧见的时候还是个小泥猴子哩!”黛帕阿桑很是受用地大笑,颇为得意地愈发挺起那一对傲人雪胸。
张灯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回头向哥舒翎介绍:“将军,这位是……我傅师兄的……夫人——”
话音未落,黛帕阿桑立刻挑眉反驳:“呸,那死鬼都没娶我,我可不是他媳妇!”
我只是拉拉关系好让他们留下你而已,毕竟还有只黑狗倒在地上好像真的快死了的样子……张灯愁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用已经近乎哽咽的语声又问:
“……嫂子,你怎么来了?”
“你师兄请我来救人呗。”黛帕阿桑嫌弃地努努嘴,瞥了一眼还倒地不起的沈默,再抬眼,含笑瞅着在场诸人,“怎么样你们到底想好了没有?这小子也就还剩一口气吧。要是不用救,我可就走了?记着,他身上有剧毒,你们把他烧了,别随便挖个坑就埋啊。”
她说得这么难听,天策们全气坏了,若不是有所顾忌,真想捋袖子动手。
但就这么不上不下的耽搁下去也不是办法,何况还牵扯到沈默性命……
哥舒翎看看气得吹鼻子瞪眼的同袍们,沉思片刻,便下令就近寻个稳妥之处安营扎寨,先救人要紧。
对于沈默所中何毒如何救治,黛帕阿桑一个字也不肯透露,只提了一个要求。
“就是那个孩子,傅仲卿说他是为了救个孩子才中毒的。这孩子现在在哪儿呢?”
叶昙藏在人群里,猛听见这一句,愣了好一会儿,直到所有人都看向了他,才反应过来黛帕阿桑指的是自己。
沈默竟然是因为他才中毒的。
叶昙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彻底全乱了。
他其实不太清楚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和他仔细说过。他只隐约记得自己中毒以后,沈默好像……好像亲了他……难道,沈默是因为这个才中了毒么?
叶昙呆磕磕站在众目睽睽之下,不知该如何是好。
“哎,这么大了还是孩子呐?你们中原人对‘孩子’的定义好奇怪哦?”黛帕阿桑“啧啧”走到叶昙面前,把这藏剑少年打量一番,拉起来就走。
但藏剑山庄二庄主叶晖曾与五毒教主曲云有些不甚愉快的过往。对五毒中人,山庄弟子总还是有些芥蒂的,叶浅又哪能让这么个来路不明举止诡异的毒教妖女随便就把自己的宝贝师侄带走了,当下一把反拽住叶昙,追问:“小五不谙医术,不知这解毒救人之事要他何用?”
“毒是从他身上来的,自然还得从他身上解。”黛帕阿桑嫌弃地白了叶浅一眼,露出一脸懒得和外行人多费口舌的不悦。
她不肯解释明白,叶浅也不肯放人,两边各死死拽着叶昙一条胳膊,便这么僵持住了。
叶昙只觉得两条手臂被拉扯得生疼,心里更是像也被人撕扯成两半了似的,又是焦急,又是慌乱。
以三师叔的脾气,是绝不会这么轻易放手的。可这么僵持下去,耽误了救治,沈默怎么办?
万一……万一……
叶昙简直快要哭了,忍不住对黛帕阿桑急道:“这位姐姐,你要我做什么就告诉我师叔知道吧!不管什么我都答应你!”
“阿五!”
他信口就做出这种许诺,叶浅又吃惊又担忧,当即就要呵斥他。
然而叶昙的心分明早已经飞去沈默那里了,哪儿还听得进三师叔阻拦,反而可怜兮兮地望着叶浅。
那副哀求模样,几乎要把叶浅气晕过去。
黛帕阿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师叔侄俩拉拉扯扯,终于摇头幽幽长叹一口气。
“我已经说过了,毒是他身上来的就得用他来解,所以我要拿他做引子,不然这人就没得救了。”
这回,在场众人全变了脸色。
【—兔必肯踢牛—】
☆、(46)
没人知道黛帕阿桑所说的“做引子”究竟是什么意思,只是配上这苗女张扬行事的做派和似笑非笑的脸就本能觉着大概不是什么好事。
叶浅当即脸都白了,用力彻底将叶昙拽回来推到身后挡得严严实实,一根头发也不许人碰。
这护犊子的铸剑师已被气得恨不得要动手打人了,黛帕阿桑反而一副开心至极的模样,抱臂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赶紧拿主意吧,反正我和那位军爷又不认识,他死他活我无所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