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药交出来!”苏泠泠厉喝一声,跃起时双剑已寒光毕现。
那黑衣人却冷笑一声,鬼面之下看不见表情。“不知天高地厚的臭丫头,他先死,你这就去陪他吧。”
苏泠泠双眼血红,举剑招招直取要害。
几乎同时,早已埋伏多时的天策们已从四面八方冲了进来,数杆□□将黑衣人压在地上。
“师姐,这里交给你了。”沈默也顾不得许多,扔下一句话,抱起叶昙就走。
打从看见叶昙追着苏泠泠进了屋,他就隐隐觉得不好。之所以没去把人给拎出来,也是怕太过刻意反而让那内鬼生疑。
就是这一念之差,却让叶昙中了内鬼的毒。
也许从一开始就错了。打从叶昙被带到天策府,他就应该向统领和军师据理力争,坚决不让这么个半大孩子搅合进这惊险迷局里。
可这家伙怎么就这么愁人……好歹也是自幼习武,被人施毒偷袭怎么就连闭气的反应都没有,丝毫不知道躲避危险……
心里说不明白是什么滋味,又焦急,又懊悔,一时痛极恨极,一时却又自责得无以复加。
沈默觉得他不太明白,也并不太想明白。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微妙的感觉。平生第一次,他清晰地意识到他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竟叫他无法抑制得慌乱,甚至恐惧。这种掣肘受制的感觉,太危险了,危险得叫他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本能得防御全开。
他抱着叶昙一口气跑去军医营找张灯。
张灯正和傅仲卿在屋里收拾什么东西,满桌摊开得全是稀奇古怪的瓶瓶罐罐,见这天策火急火燎地抱着昏迷不醒的叶昙冲进来,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无奈地挑了挑眉。
沈默把叶昙往床上一放,连气也来不及喘一口,就一手抓住张灯。
“给他解毒!”
“什么毒?”张灯伸脑袋看了一眼。
沈默被问得一愣,“……不知道。”
张灯撇撇嘴,又歪头看了看。
叶昙的嘴唇已经开始泛出乌青之色,几乎没什么进气儿。
张灯围着叶昙来回瞧了好几轮,皱着眉,一会儿“啧啧”,一会儿摇头,就是迟迟不做动作。
沈默在一边看得心急如焚,忍不住又拽张灯一把,“你愣着干什么?赶紧救人啊!”
张灯白他一眼,挤出一张愁苦脸,“不知道是什么毒就只能把毒排出来。可是他的这个症状,不等把毒排清肯定就已经死了。救也白救啊……”
这万花倒是越说声音越小。沈默差点没被他气得厥过去。
“那你也得救啊,总不能等着他——”
一个“死”字,重若千钧,怎么也说不出口。
他怎么能让叶昙死呢?
这不省心的小少爷明明那么生龙活虎,必须是长命百岁之人……
“无论需要做什么,救他。”
沈默看了一眼张灯,连自己都不曾察觉语声里沙哑的恳求。
张灯轻叹一声,犹犹豫豫地开口:“我可以试试先在他喉管一侧切一道口,但是……”
不待他说完,一直从旁静默的傅仲卿却截口打断他,“不行,他呼吸衰竭是毒物作祟,切开也于事无补,反而死得更快。”
“师兄——”张灯委屈地皱起眉,似想辩解,又似想要阻止什么。
但傅仲卿只嗔怪地瞪了他一眼便转向了沈默。
“排出毒素并不是难事,难的是他现下呼吸受阻恐怕熬不到毒素排清便已窒息而亡。如果有人能持续给他送气,直到他排出毒素恢复机能,便有转还之机。但是……他此刻口鼻肺腑里全是毒,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沈默已俯身一手捏住叶昙鼻子,以口堵住了叶昙的嘴。
没有半分犹豫。
【兔必肯踢牛】
☆、(38)
叶昙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梦中沈默抱着他,形状好看的嘴唇紧贴着他的,湿润的吐息和柔软的触感一起传导过来,带着鲜活的体温,叫他心里痒痒得,整个人都似浸在温暖的水里,头晕脑胀,不想醒来。
这是不是就是亲吻的感觉呢?
除了上次突然被苏泠泠浅浅亲了那么一下之外,叶昙从未与人亲吻过,自然也无从知晓什么是真正的亲吻。他只是本能得被吸引了。与苏泠泠那时截然不同,这种朦朦胧胧的触感叫他觉得亲昵,觉得欢喜,沉湎得情难自已。
然后他就被人重重拍了脑袋。
“好了别装了,都会吐泡了装什么溺水啊。”
张灯的声音突兀地在耳边响起。
叶昙吓得骤然睁开眼,猛吸进一口气。
视线渐渐清晰,近在咫尺的是沈默的脸。天策的表情欣喜又疲倦,哄慰般抚着他被汗水浸湿的额发,轻声低语:“没事了。没事了。”
叶昙浑浑噩噩地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插身进来的张灯往嘴里塞了一把草药。
“嚼碎点。然后漱口。”张大夫一手端着药碗,凶神恶煞板着脸,顺手把天策往旁边推了一把,嫌弃地驱赶,“起开,用不着你了别碍手碍脚的。你也漱口去。”
叶昙只来得及眼巴巴望了沈默一眼,就被接踵而来的药汤灌得两眼冒金星了。
然而救治一个藏剑少年只是千头万绪中几可忽略不计的一角。
李凌萱带着众天策生擒了内鬼,发现原来是钦差近前的一名千牛卫。但这内鬼还什么也没吐口,便被苏泠泠一剑刺穿了咽喉。
少女一口咬定那鬼面人杀了叶昙,她不过是亲手替叶昙报仇。李凌萱终于忍无可忍气得把小七秀五花大绑起来扔到将军面前,嚷嚷着若不把这毛丫头就地正法这玄晶剑算是没法护送了。
沈默看叶昙已无大碍,匆匆赶回这边来,见此鸡飞狗跳的惨景,愈发一阵一阵地头疼欲裂。
他把李凌萱拉到一边劝解。
“她牵涉太深疑点重重,你把她扔出去是纵虎归山,一刀杀了又没有十足的铁证说服七秀坊,除了把她留在近前看管起来之外,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嘿,话都是你说的。”军娘冷笑一声,“师弟,我们是你的同袍,不是你的棋子,军令如山我们可以不问为什么,但你如果打算继续这种‘我心里有数你就别管了’的做派,你最好确保真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稳坐帅位的哥舒将军掏掏耳朵,摆出一张“我听不见你们在说什么”脸。
沈默欲辩无言,只得赔着笑脸又是认错又是安抚,直到把师姐哄顺了毛,才得以喘息。
师姐所说的,并不只是师姐一个人想说的。
沈默心里知道,从启程离开洛阳至今,疑虑在一点点扩大,越来越多的人在怀疑他的作为。之所以大家不说,是生死手足间的信任。而他要如何才能对得起这信任,比之那把绝世无双的玄晶宝剑,更重于泰山。
何况信任,也是会被伤害的。
他着实没有空闲胡思乱想了。所有理不清的麻烦都应该干脆利落地斩断。
他在江边思忖半晌,折回营地,找张灯道谢。
叶昙已经没有什么大碍了,早被叶浅领了回去。军医营的营房里只剩张灯一个,一边收拾白日里用过的器具一边斜眼瞥着天策,“人是你和傅师兄救的,谢我干甚?”
沈默尴尬地笑,“针是傅大夫施的,下方备药的难道不是你?”
张灯翻个白眼,“那也该被救的来谢啊,你谢算几个意思?”
“毕竟他中毒也是为我所累,你救他一命,我自然应该谢你。”
那天策还说得振振有词。
“你别扯了,沈默。”
张灯越听越厌烦,终于讥讽地抬眼看住他。
“我认识你多久了?你心里想的究竟是什么不如直说。或者你还要糊弄人,就去糊弄别人吧。”
沈默面色微凝,“我能想什么?”
张灯嗤笑。
“你不就是来问我,如果当时不是傅师兄在,我是不是就打算让叶昙死了算了?”他伸手,像擦拭灰尘一般来回轻抚着台面上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好一阵诡异沉默,末了,冰冷扯起唇角。
“那现在我告诉你,是,你打算怎样?”
【—兔必肯踢牛—】
☆、(39)
沈默怔了一瞬,旋即就像终于被冒犯的狼一般暴怒起来,一把掐住万花死死按在墙上。
“你凭什么?张灯,你是个医者,他只是个病人,他还是个孩子,你有没有本事救他都没关系,但你凭什么随意决定他的生死?!”
喷薄而出的怒意如此陌生。沈默赫然惊觉,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为什么事或是什么人如此愤怒,以至于他几乎都要忘了,这种气血翻涌的感觉。
他迟疑了一下,深吸一口气,松开了手。
太失态了。
万花的脖子上已经留下了五道清晰地指痕,烙在白净皮肤上,刺眼如血。
张灯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脖子,似在确定那些纤细脆弱的骨节并没有被折断,末了咧嘴轻笑了一声。
“我凭什么?就凭我不想让你冒险。”
他笔直看住面前的天策,非但不退,反而倾身逼上前来,眼角眉梢的每一丝神态都似浸透了无尽的嘲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