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得义正词严,竟好像把这天地间的正理都占尽了。叶昙又是无措又是焦急,差点没咬了自己的舌头,不由自主狠狠一跺脚,冷汗却瞬间下了一身。
“我……你让我想想……你突然这么说我也……我不知道啊!”他用力抓着自己头发,内心矛盾痛苦全挤在眉眼上。
苏泠泠见他这幅模样,心中已不能再硬逼下去了,便轻轻退了一步,连语声和表情也柔和下来。她只轻轻拉着叶昙的手,软言细语地缓声开口:“小五哥哥,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么多年了,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没变过。”
她忽然凑上前去,踮起脚,在叶昙嘴唇上浅浅啄了一下,而后便一扭身跑得无影无踪。
少女柔软的嘴唇似还带着若有若无的花香。叶昙吓得整个人都僵了,大睁着双眼连怎么呼吸都全忘在脑后,良久良久才溺水般大喘了一口气,浑身脱力地倚着墙壁,又滑在地上。
【—兔必肯踢牛—】
☆、(22)
好不容易摆脱沈无昧的故意拖延之后,沈默还是另找火头军弄了一盒点心给叶昙送过去。才走到营房尽头,远远地恰好瞧见苏泠泠扑身抱住叶昙那一幕。沈默怔了一瞬,下意识侧身往墙壁另一侧躲了一下。
心跳骤然顿了一顿,就“咯噔”那么一下,旋即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的有些可笑。
他有什么好躲的呢?不过就是来送点吃的罢了,光明正大,放下就走,有什么必要遮遮掩掩?
那小七秀已经把小藏剑拉回了屋里,回廊上空荡荡的。沈默心虚地摸了一下鼻尖,还没再迈开步子,就听见一个戏谑的嗓音懒洋洋在身后响起。
“干嘛呢?藏头露尾,形状可疑!”
沈默应声回头,正看见军娘李凌萱甩了一下大长马尾,笑着抱臂望住自己。
沈默忽然有点不太好意思,解释说:“我给叶昙送点吃的。”转身就想走。
“等等,回来,什么好吃的我瞧瞧。”李凌萱一把揪住沈默军袍后摆,拽狗尾巴一样把人拽回来,伸手一捞就把他紧紧抱在怀里的那点心盒子顺到自己手里。
盒子里整整齐齐摆着四样糕点,有甜有咸,还都是新鲜出锅的,正腾腾冒着热气。
李凌萱挑挑眉,随手捡了一块红酥扔进嘴里,舔舔嘴唇,笑道:“你那么闲,怎么不多关照关照我和小凤啊?就知道偏心那小少爷。”
“师姐……”沈默尴尬地不行,想把点心盒子拿回来,又不好意思和自家师姐生抢,只好站下。
红酥做得极好,甜而不腻,酥脆爽口。李凌萱笑的眼睛都弯了,盯着师弟上下打量,“啧啧”摇头,“我就觉得你不像喜欢粉嫩嫩的人啊,果然还是金灿灿的比较好吧?可是你怎么……我看你跟着李修然那个混球那么多年也没跟他学了去,怎么才跟了哥舒将军这么几天就被带进沟里了?”她拿着那点心盒子不放,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糖糕,一边绕着沈默转悠,眉梢眼角全是揶揄,“送吃的就送吃的,你躲个什么劲呢?”
沈默苦笑,老老实实回答:“我刚看见苏姑娘在。”才说完这话,自己却也愣住了。
原来他是在忌惮苏泠泠?
何至于此。
他这么明显一愣神全被李凌萱看在眼里。军娘笑的腰都直不起来了,好一会儿才抹着眼泪问沈默:“有那么麻烦吗?”
沈默一阵语塞。
李凌萱见他迟疑,便又轻拍了他肩膀一下,眼中笑意也渐渐收敛成了深沉的关切。她又问他:“有那么重要吗?”
沈默喉结上下滚了一滚,下意识想反驳什么,终于也只是张了张嘴,没说出口。
但那一瞬间从眼底闪过的犹豫与柔软,在李凌萱看来,已无异于不打自招。
“哎,算了。”军娘夸张地叹了一口气,抬腿照准师弟屁股狠狠踹了一脚,抱着点心盒子笑着说道:“给我吧,你别管了。正好我刚才遇见将军,明儿该启程上路了那边说有事找你呢,你就别跟这儿偷懒了赶紧麻利地过去。咱们也不能一直在这耗子窝——啊不是,我是说浩气盟,咱不能老跟这儿歇着啊,是吧。赶紧走吧走吧,师姐我蹲这儿呆了两天也很心塞啊……!”她一边抱怨着一边把沈默往远处撵。
李凌萱从前带着夏侯焚凤在恶人谷待了几年,这次因为玄晶剑的事被军师和曹将军唤回来,但怎么说身上都还是背着当年“叛逃落草”的那一出,莫说外人,便是同门之中,对她心存芥蒂者也是大有人在,如今跟着队伍到了浩气盟,想来确实有许多憋屈。
但李凌萱却并不是喜欢发牢骚的性子。这个军娘可说是沈默幼时除了师父之外最亲近的人,比起磨嘴巴皮子的功夫,她更喜欢用手中的枪说话。而今时今刻,师姐说了这么多,是故意在给他台阶可下。
沈默心尖一动,眉宇间不自主绷紧的神色便也缓和下来,忙和军娘道了声谢,便顺水推舟地往主营找哥舒翎去了。
李凌萱抱着点心盒子摇晃着马尾看沈默走远了,脚下打一个弯就跑到校场去。她喊正在练枪的夏侯焚凤过来,把点心盒子打开塞进小军爷怀里,“小凤,来,吃点心。”
夏侯焚风一向最听师姐的话,乖乖巧巧吃了一块。
李凌萱坐在一边笑着看小师弟吃,问他:“好吃么?”
夏侯焚凤点点头,这才问:“师姐,哪儿来的点心?”
“你师兄给开的小灶。”李凌萱眨眨眼,手一摆,“咱俩在这地头上混点小灶容易吗,甭管了,赶紧吃!”
“哦。”夏侯焚凤盯着那盒点心想了想,也拿一块递给李凌萱,“师姐一起吃。”
李凌萱伸手捋了捋小师弟沾染汗水的额发,唇角扯起一抹温柔弧度,柔声哄道:“师姐已经吃过了。你多吃点,还长个呢。”
【—兔必肯踢牛—】
☆、(23)
叶浅确认完玄晶剑的状况回屋的时候第一眼没瞧见叶昙的影子,待仔细看了一圈,才发现这孩子呆愣愣缩在墙角里,魔怔了似的,两眼发直。
“小五?”叶浅唤了他几声,不见反应,便上去拍了他一把。
叶昙浑然不觉三师叔已经回来了,吓得大叫一声跳起来。
这反常模样惹得叶浅一阵狐疑,便又问了一句:“小五,你怎么了?
叶昙回过神来,见了三师叔,本打算问好,想到方才苏泠泠那些言语行事,顿时又心虚起来。他直觉应该告诉三师叔,可又不知如何开口才好,犹豫扭捏半晌,终于期期艾艾地蹭到叶浅跟前,“三师叔,那个……我有件事事想问您——是我一个朋友的事!”后一句是强行补上的。
他眼下跟着队伍在外行军,还能有什么“朋友的事”?这孩子打小实诚,连谎话也不会说。叶浅不由好笑,停下手头事看他一眼,也没拆穿就等他说下去。
叶昙却是头一遭当着三师叔面儿拼命编两句瞎话,又是羞耻又是紧张,嘴还没张开已经憋了个大红脸,又吭哧了半天才哼哼唧唧问叶浅:“如果……就是说,我那个朋友吧,他……他有个关系还挺不错的朋友,突然就……就亲了他一下……这,这个算什么意思呢?”
小藏剑还兀自绞尽脑汁,话没挤完,那边厢叶浅的脸色已经沉下来了。
这可了不得。
在这护剑队伍里,能正经和叶昙算得上“关系还挺不错的朋友”的,统共也就只有两个人,一个是苏泠泠,一个是沈默。
现在这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亲了小五一下——那总不能是苏泠泠吧?人家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又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哪做得出来这种没羞没臊的事?所以除了沈默那厮就没别人了,这事肯定是沈默干的——叶浅心里是这么认定的。
竟敢趁他不在就对他师侄下手?难怪方才小五脸色煞白缩在墙角里神情恍惚的。这帮上梁不正下梁歪的军痞简直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叶浅顿时气得手都抖了,按住叶昙追问:“他还干了什么?”
“还……还抱,抱了一下……”叶昙皱着小脸。
“还有呢?”叶浅明显听见自己后牙咬出“咔嚓”一声。
“还……还……让我——”叶昙犹犹豫豫,恍惚着咽了口唾沫,也不敢直说,含糊其辞地嘟囔着:“我是说,我的那个朋友啦……说要做一件师父和师叔都交代过绝对不能做的坏事……”
他自然是指苏泠泠让他帮忙盗取玄晶剑的事,可他说得不清不楚暧昧至极,落在叶浅耳朵里却全然不是一个意思了。
叶三公子简直如遭雷击,震惊之下瞪着眼愣了好久都没缓过神来。
真是万万没想到,那个沈副将瞧着也算一表人才,没觉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啊!叶浅原本还觉得在这些个糙当兵的里头,沈默算是个颇谦谦有礼为人正经的主,前几日小五伤了手,沈默颇为护着小五,叶浅还很是感激,怎么这厮人后就做得出这种事来……?!
叶浅一向最是护犊子。他自己也不曾收过亲传的弟子,就叶昙这么一个师侄从小带在身边,早把叶昙当成血亲一样关爱,待叶昙如父如兄,如今听闻竟然有人敢对叶昙做出这种事,哪里还压得住怒火,心里顿时起了一万个杀过去好好教训教训那表里不一人面兽心的军痞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