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叶昙从来没有体验过的触感。虽然从前与苏泠泠一处玩闹时也免不了磕磕碰碰,但从来没有一次,七秀少女是这样直白地扑进怀里紧紧地拥住了他。他甚至觉得能触到少女丰盈柔软的胸脯,那种从来也没想象过的地方正紧紧抵着他的胸口,简直叫他连怎么喘气儿都忘了,一阵阵头晕眼黑。
“有……有这么多朝廷卫军和天策军爷们在呢,再说还有我三师叔,哪有你说得那么凶险——”他废了老大劲儿才找回两口气,结结巴巴地分辩,却还是连碰都不敢碰苏泠泠一下。
那副紧张得跟惊弓之鸟似的模样惹得苏泠泠又是好笑又是生气,嗔怨地推了他一把。
“和你们没有关系。这是我自己的事。”
“泠……泠泠……你,你到底怎么了?”
少女的语声里似有许多忧愁和哀伤。叶昙打小哪儿经过这种阵仗,更从没见过这样的苏泠泠,只觉得浑身的毛都要炸起来了,想着她恐怕是真遭遇了什么大事,忙努力撸直了舌头,磕磕巴巴地追问。
苏泠泠这才抬起眼正正望住了叶昙。
“我刚从将军和沈副将那儿过来。小五哥哥,你知道他们为什么找我么?”说到此处她忽然顿住了,又盯住叶昙深深看了好一会儿,才郁郁又叹一声,“沈副将怀疑我故意破坏了张大夫的化尸蛊样本。”
“……沈默怀疑你?”叶昙原本还伸着脖子憋着一口气等她下文,但听得这么一句,算是连头发也彻底要炸开了。
沈默怎么会怀疑泠泠呢?
沈默为什么要怀疑泠泠?
心里顿时起了一万个翻腾的疑问。叶昙险些就要当场跳起来问苏泠泠“为什么”,可他又怕惹恼了小七秀。这小姑娘什么时候开心什么时候又会突然发脾气,他也从来没弄明白过。“你怎么会呢!哈哈哈,根本就不可能嘛,肯定是沈副将这个……弄错了——”他赶紧努力打了两个哈哈,想先糊弄一下。
然而,苏泠泠却根本没有给他糊弄的机会。
“他没弄错。是我骗他们了。张大夫收起来的蛊虫确实是我故意烧掉的。因为……我身上也有同样的蛊,如果被他们发现了,我就彻底只有死路一条了。”
一瞬间,七秀少女眼底散射出奋力一搏的决绝,再抬眼时,对上小藏剑的已是满目盈盈流转的惊惧与哀求。
“小五哥哥,我现在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你了……!”
【兔必肯踢牛】
☆、(20)
这可算是小五公子这辈子真正遭遇的第一个大难关。他从没有被人如此低柔婉转地哀求过,尤其是这样一个模样俏丽又深得他信任的少女。苏泠泠担惊受怕的委屈模样瞬间就在少年懵懂的心底激起了无限的英勇热血,好像自己真的已经如言是个可以依靠的男子汉,可以保护眼前无助的少女。
苏泠泠把叶昙拉回屋里,仔细掩紧了门窗,才开始小声地说。她告诉叶昙她是被觊觎玄晶剑的贼人抓去强行种了化尸蛊。贼人知道她与叶昙的关系,便逼着她混入护剑队伍里伺机盗取玄晶剑,如若不从就要杀死她和叶昙。
这一番话惊得叶昙险些跌在地上,大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末了激动地一把抓住苏泠泠来来回回打量,恨不得要把小姑娘身上的虫子盯出来,险些又折到受伤的小指。
“你既然是被胁迫的,干嘛一定要瞒着呐?说出来大家都会愿意帮你的啊!”
震惊之余,叶昙困扰极了。
“我不能说。”苏泠泠一脸郁色,盯住叶昙,紧紧抓住他的手,“这队伍里还有别的内鬼。那人时时刻刻盯着我,我却不知道他究竟是谁。所以,除了你,我谁都不相信。”她说着又顿了一下,眼角闪烁起点点粼光,低声补了一句,“尤其是那个姓沈的。”
叶昙闻言怔了怔,旋即猛一阵尴尬无奈,“你干嘛这么讨厌沈副将?”
苏泠泠嗤笑一声,“我就跟你说他不是什么好人。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私底下还不是那回事。小五哥哥,你离他远一点。那人可不像看着那么简单,心里深着呢。你呀,这么烂好人,那是那种家伙的对手啊,省得到时候吃了他的亏还蒙在鼓里。”
叶昙被她说得一愣一愣得,忍不住问:“他……沈默他到底干什么了?”
“他啊,”苏泠泠又轻轻笑了一声,挑挑眉梢瞥一眼叶昙,“原来和那个神神叨叨的万花张大夫是那种关系。”
“啊……?”叶昙一时摸不着头脑,呆呆追问一句:“哪,哪种关系……?”
“哎呀,就是……‘那种’关系嘛!”苏泠泠嗔怪地拍了叶昙一巴掌,见小少爷一脸雾水茫然,便附耳凑上去在叶昙耳边叽咕了一句,而后立刻绷起脸认真笃定道:“这可不是我瞎编排他的。是那个万花刚才当着将军们的面说漏了,六只耳朵都是人证。要不是张大夫昨晚上去沈副将那儿了不在屋里,我也没机会碰他的蛊虫啊。”
叶昙懵了半晌才终于反应过来小七秀说的是什么,“啊”得大叫一声,就跟被蛰了一般整个人一下子蹦起来,好像是要逃,却又没处可逃,也没力气逃了,腿软一个踉跄就龇牙咧嘴地跌在地上,没注意额角恰好撞在屏风的框棱上,顿时一阵眼冒金星得疼。
“可……可是……”他呆呆瘫在地上瘪了瘪嘴,下意识想反驳点什么,嗓子眼儿却堵得发慌,又涩涩得干疼,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大唐国富民强,风气开放,于情爱之事并没什么遮遮掩掩的,只要两情相悦,多是各随心意。女子可以公开择婿,若是选错了,一别两宽离婚改嫁也无不可,更如红拂女夜奔卫公,唐人也皆以为佳话。男子就更是便宜了,倘若不喜美娇娘偏愿与男儿郎凑在一处,也无不可。大唐世族贵胄之中男风盛行早已不是鲜事,乃至于风月之所为了这些挥金如土的恩客,也多有年轻俊美的伎子献艺。藏剑山庄这样的富贵高门,子弟少不了有贪玩的,叶昙也曾听得师兄师叔们些只言片语,好奇过教坊中的鲜嫩少年,只不过到底没亲眼瞧见过罢了。
眼下苏泠泠言之凿凿,说沈默与张灯有这分桃断袖之谊,便真就是有又如何呢?别家的私厢□□,他叶昙不过是个外人,有什么话可说?
况且沈默待那个张大夫确实是与别的人都不同的。
叶昙蓦然想起那晚他在医帐外头瞧见沈默与张灯有说有笑的情形,顿时心口上就似有什么东西猛得炸开了又狠狠紧缩起来,抓挠揪扯一般,痛得他眉头都皱起来,无意识地用力攥紧了双拳。
这一攥,可算是扯到了还没长好的小指,顿时又是钻心得痛。
叶昙跌在地上,紧紧握着拳头撑着半个身子,呆磕磕咬着嘴唇眨巴了两下眼,连自己都还没回过神,眼泪就扑扑得掉下来了。
【—兔必肯踢牛—】
☆、(21)
那副伤心模样是苏泠泠始料未及的。小七秀明显也吓了一跳,盯住叶昙愣了片刻,便俯身一把拉过他受伤的那只手。
“算了不扯这些无关紧要的,咱们俩的命都要保不住了,哪还有功夫琢磨别人。”苏泠泠半跪在叶昙跟前,重新仔仔细细帮他将伤处料理好,而后扶着他肩膀,深深望进他眼底,“小五哥哥,你……愿不愿意帮我?”
由始至终叶昙都低着头一声不响,只是流眼泪,平日里英气熠熠的眼睛就似溃堤淹水了一般。他呆了好一阵终于反应过来苏泠泠在和他说什么,这才缓缓抬起头,闷声应道:“我,我当然愿意啊,可是……”
不待他说完,苏泠泠已截口接下去,不许他犹豫质疑。
“小五哥哥,咱们把那把玄晶剑偷出来好不好?”
这话说得直白。叶昙又呆磕磕怔了好一阵,瞪住小七秀的眼睛里从茫然到困惑,再到震惊。他终于如梦初醒地跳起来,连连摆着手,下意识就往后退,连嗓音都不由自主拔高起来。
“这怎么行呢!绝对不行的!这把玄晶剑一定要送去南诏,是关系家国天下的大事,庄主特意亲自交待过,绝对不能有闪失。我出庄以前可是立过誓的——”
见叶昙一脸惊恐退缩,苏泠泠一个箭步上前,将他堵进房间死角,不许他大声说话,更不许他逃。
“小五哥哥,我知道,他们都说送这把剑去南诏是为了诏安结盟罢止干戈是不是?可是,你真的觉得,就凭这么一把剑就能够不打仗了吗?”她紧紧盯死了叶昙,语声低沉又急促,“结盟休战是咱们一厢情愿的话,南诏人要是不答应呢?再说了,这玄晶剑乃是稀世罕见的神兵利刃,有多大的威力,身为铸剑师你们该是最清楚的。你真的觉得应该把它送给南诏人吗?”
连番逼问搅得叶昙原本已是大乱的一颗心愈发乱得跟纠结错缠的麻绳一样。接踵而来的震惊和打击叫他自顾尚且不暇,根本已无余力思考,只能眼神闪烁地瞪着面前的小七秀。
而苏泠泠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天策府本就是朝廷鹰犬,他们要愚忠是他们的事,可咱们为什么也要跟着做糊涂事呢?当今天子年迈,宠信妖妃奸臣,杨妃兄妹弄权误国早已成了街头巷尾的笑柄了,这些年昏聩之事皇帝还做得少了吗?他如今让把这玄晶剑送给南诏人,那些南蛮子不臣之心久已,倘若他们得了玄晶剑却背信弃义反而以这神兵之力继续进犯大唐,那……咱们岂不是助纣为虐?小五哥哥,你真的能安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