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过脸去,看到一张温润如玉的俊颜。
日光明媚,炎阳似火,亮不过他,眼神灼灼。
他骨节分明的小手此时正捂在一位女子的眼上。他的表情那么小心翼翼,像是护着累世的珍宝。
……哟,张良这小子还会泡妞了?
一夜之约
张良护着的女子叫水淑子,是水家的长女。水家曾是韩国贵族,但现在被老爹打压得只剩了一口气。张家与水家是世交,张家五代为相,水家也是五代为御史。张良与水淑子青梅竹马,感情甚笃。
……我有些羡慕水淑子。
我也想做水淑子那样的女子。
她有良好的涵养,有清白的家世,有爹有娘,虽家道中落,却有个不离不弃护她周全的君子竹马。
我又有些什么呢?
我勾起一抹奸诈的笑容,在张良戒备疏离的眼神中,慢慢地走了过去。
“哟,这位不是张良公子吗?这位小美人是水家的淑子姑娘吧,这小脸真真不错。”
水淑子在听到我的声音后,柔声道:“良哥哥,她是谁啊?”
张良移开了他的手,淡淡道:“姬姑娘,不知你有何事?”
“张良公子今儿个真是好兴致,日头这么大也不怕晒坏了你的美娇娘。”
水淑子被我这一句话羞红了脸,垂下了头,一派小女儿家的娇羞模样。张良却是眉头微蹙:“姬姑娘,请你不要毁了淑子的清誉。”
“看你们这样,再过两年怕是连娃娃都有了,你还在这里装纯情小男儿。”
“姬姑娘,莫要拿淑子的清誉作笑谈。”得了,张口闭口都是淑子的清誉。若是真的注重女子的清誉,又哪会协同出游,还一口一个“淑子”“良哥哥”的叫得这么亲热。我都没有叫过墨鸦“鸦哥”。(墨鸦:公子求放过!)
“儒家出君子,素问君子之道,讲究非礼勿视,男女授受不亲,你和水姑娘既非兄妹,又不是夫妻,你碰着她的眼就是与她有了身体发肤的接触,你这不是在毁她的清誉吗?”
“我只是不想淑子看到……她会害怕。”张良握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他似是在作出保证一般,认真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碰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是看着我的,因此竟然使我产生了一种错觉,认为他是在对我作出保证。
也就是在那一个瞬间,我心中最佳夫君形象由韩非变成了张良。“求之不得,寤寐思服”的事件由此拉开序幕,开始了我一系列死缠烂打的追夫之旅。张良也因此恨透了我,他只道我毁了他的名誉,却从来都没有想过,我的辛苦。
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不爱我,自然不会也不要去懂得我的辛苦。我就差没掏出心肝了,可是张良他……张良他个小混蛋是吃素的,他不要我的心肝。(ˇ^ˇ)
“良哥,我……啊!”淑子还想说些什么,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吓得魂飞魄散,刚才还通红的小脸此刻像是被尽数抽去了血色似的惨白一片。
——她看到了城墙上挂着的宛芳的头颅。
张良脸上闪过心疼之色,他轻声哄道:“淑子不怕,良哥哥送你回家。”
淑子一边流泪一边控诉道:“好残忍,真的好残忍,究竟是谁做的,这么残忍的事!”
我的眼神渐渐沉下去,良久,我道:“家父做的。”
老爹往城墙上挂人头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早就习惯了,习惯到能一边看一边计算要多少天那头颅才会化作枯骨。
淑子这样的女子被保护得太好,一点杀戮都不曾见过,所以才能心安理得地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
“你爹为什么要杀她?她究竟做了什么才……”淑子说不下去了,眼泪鼻涕尽数抹在了张良的肩膀上。
……丫的,刚才才说过不会再碰的呢?
我挑了挑眉,道:“这个女人弄翻了我爹的酒杯,我爹很生气,就把她给杀了。”
“不过是一杯酒,你爹——”淑子还想说些什么,被张良给打断了:“姬姑娘,我与淑子先走了,对了,昨日听你说今日是令堂的祭日,姬姑娘还请节哀。”
“呵呵,我不过是为了骗枝红莲才撒的谎,我娘亲的祭日我还真不知道,你若是想向韩非公子告状就去告状吧。”
今日虽不是阿宛娘亲的祭日,可我却觉得,在我心里的阿宛娘亲,真的就在今天死了。
并且,永远不会再活存在了。
“你就是为了一枝红莲,不惜用自己亡故的母亲为借口,你也太过分了!”
“只是一个死人而已,这笔买卖不要太划算。何况为了达到目的,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我凑近淑子的耳边,轻声说道,“包括抢走你的良哥哥。”
“良哥哥才不会被你这种坏女人抢走呢!你和你爹都会遭到报应的,你——”
丫的,这小丫头还想教训我?!亏的晚歌出手快,掐住了她的手。
晚歌是最不会怜香惜玉的,纵使这淑子姑娘再美个十倍,眼泪再多流一杯,他也不会手下留情。
“好疼啊,你放手,你这个坏人!”淑子疼得哇哇大叫,用另一只手又垂又打,晚歌却毫不放松。
“姬姑娘,请手下留情。”
“又不是我先动手的,她自己想要教训我,亏的我家小歌歌手快,才没让她打到我这张如花似玉的脸。”我摸了摸淑子的头,一脸无辜地看着张良。
没办法,张良只好从晚歌下手了:“公子,请放手。”
晚歌看都没看他一眼,依然静静地凝视着我。淑子姑娘眼睛都快哭肿成核桃了,我憋住笑,叹了一口气,道:“放了她也可以,但是有一个条件。”
“……姬姑娘请讲。”
“你要先答应,不然我说出来,你不愿意岂不是白说了。”
“我答应你,但是决不能违背道义,不能是去做丧尽天良之事。”
“放心放心,丧尽天良的事我们家都做得差不多了。”我笑容灿烂地看着淑子,一字一句道,“张良,我要你一夜。”
除了晚歌,其余两人都愣在了原地,继而反应过来的,淑子脸上的是愤怒,而张良,更多的是憎恶。
“以你君子的名声,你绝对不会背弃自己的承诺。”我示意晚歌放手,晚歌才放了淑子。
淑子又想朝我扑过来,却被张良给拉住了。张良淡淡道:“够了,淑子……姬姑娘,我不会忘记自己的承诺。”
“那就好。”我伸出手指算了一算,继续说道,“今晚戌时,将军府一聚。记得焚香沐浴……就用你上次焚的腊梅香吧,不见不散。”
少年张良此时眼底已经沉寂一片。
我再一次慨叹当一个君子真的太不容易了。他是君子,讲究风度,因为淑子有错在先,他才不动手,只是低声下气地替她求情。因为他是君子,他才能够答应我那样的要求。因为他是君子,他在面对我的时候依然要彬彬有礼……果然还是我比较自在啊。
“公子。”回去的路上,晚歌很难得地主动说话。
“嗯?”我斜了他一眼,示意他说下去。
“为何不对张公子吐露实情?那位刺客的事……”
“无所谓。”我顿了一下,像是在对晚歌说,又像是喃喃自语,“她还不是因为憎恨才会来行刺。况且啊……反派从不为自己辩解。”
阿宛娘亲带走了老爹最后的良知与慈悲,而宛芳也将我最后一点期盼带走了。
所谓的救赎,在这乱世之中,本就不存在。
定岚山上
定岚阁。
“公子我去温一下酒。”婢女揽枝轻声说道。
“不用了。”我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三遍了……这梨香温久了,味道会变淡的。”
多好的梨香,虽不如西凤珍贵,却也是酒中上品。
“公子,早些安寝吧,外面已经是丑时了。”
“你退下吧。”我面无表情地说道。
离赴约的时间,已经过去三个时辰了。
我从满面春风到面无表情,心境却并无太大的起伏。
我既不失落,也不难过。
我只是有点惆怅。
虽只是一句玩笑话,我自己却当了真,拿出了珍藏了许久的梨香,还吩咐厨子准备了精致小食。
今晚是墨鸦值班,他只在我醉眼朦胧之际,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阿真,明日将军要检查你的箭术。”
“……我从来不会射偏。”我放下酒樽,喃喃道,“酒有些凉了,不过味道还是极好的,我一个人出去逛逛,你跟着便好。”
×××
空旷的街道上,夜风寂寞地吹着。我叹了一口气,漫无目的地走着。
不知不觉中,竟向着相国府走去。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我想起了这句话,然后我看到了一身狼狈的张小美人。
他的衣裳粘着尘土,脏兮兮的一片,小脸汗渍渍的……我完全没有闻到腊梅焚香的香味。
我还未开口,他倒先开口了:“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哦。”我懒懒地应了一句。
“淑子将此事告诉了家父,家父与我发生了口角,将我锁进了柴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