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雪说过,龙且常常来这里,但是因为每日我都要去小圣贤庄念书,几乎没有一次碰见,所以他只能守株待兔。
“阿真,上回的木梳,你喜欢吗?……今天你总算在这里了。”他说这话的时候,微微侧过了身,眼眸中竟然有着一丝青涩的害羞。
那些年少时期该有的情愫,我在这个红发的少年身上都看到了。我还他的眼中看到了一脸淡定的自己。
我以前……有没有过那样的情愫?
“喜欢啊,我很喜欢呐。”虽然因为不认识上面刻的楚国文字,弄到颜路那里差点露了馅,但那毕竟是我有了记忆以来,第一次收到的像样的礼物。颜路和张良只会送我吃的,连芦花鸡也是给我带了糖糕和豆花,虽然很好吃,但是我还是想要个可以永久保存的礼物,不只是食物。(张良:其实,红豆不是让你吃的。)
“阿真喜欢就好,我很喜欢阿真的长发。”
“是吗?”我反而很羡慕龙且的红发,张扬华丽。所到之处,艳压全场。
“嗯。”龙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喜欢阿真。”
如果说木梳上的文字还算是暗示的话,那么现在的话就是真正的表白了。
如此直白。
……还是与张良不一样。
张良的那次也很直白,但是,是我自己反问的。
我不会问龙且那样的问题。
所以,他们是不一样的。
“阿真,你喜欢我吗?”
来了来了,重磅的问题来了!我该怎么含蓄委婉地告诉他,他和张良,丁掌柜都是候选人呢。
见我沉默着,龙且的眼神黯了黯,轻声说:“阿真已经有心仪的男子了吧?”
“这个没有。”颜路倒能算一个,但已经吹了,不在计算范围之内,“所以小且且,你还是有机会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
龙且愣了片刻,失声笑道:“那我一定不会错过这次机会,阿真。”
“那是,不过小且且今天怎么穿得这么低调?”
“街上的戒备过于森严,我不能太引人注目。”龙且顿了顿,又说,“我的身份,将来一定会向阿真说明,只不过现在时机未到。”
“……我明白。”其实我也猜到不少了。楚国,将士,山林,大抵是落难逃亡的楚国士兵,现在正在韬光养晦,等待伺机而动的最佳时刻。
“阿真,能见到你太好了,今天我就先走了,下次我再来找你。”
“……嗯。”
龙且刚到门口,正巧与端着茶盘而来的锦瑟迎面相遇,锦瑟兴冲冲地挽留道:“龙公子,喝了茶再走吧。”
龙且礼貌地摇头:“谢谢锦瑟姑娘,在下还有事在身,下次再访。”
锦瑟还想挽留,但龙且已经走下了楼梯。锦瑟一下子闷闷不乐起来,端着茶盘杵在了门口,直到吟雪出声提醒:“公子还要喝茶呢,你别发花痴了。”
锦瑟小声反驳道:“你才发花痴呢……只是龙公子长得真的很好看。”
“你这话我很赞同,但是师父长得也很好看,你为什么没有对师父发过花痴?”我颇为好奇地问道。
“难道公子能对少爷发花痴?”锦瑟反问道。
“……不能。”郑音虽美,我却坐怀不乱。
至于这其中原因,我也很难说清。我想锦瑟大概也是一样的心情。
我没有想到,锦瑟对龙且并不只是花痴,而是懵懂爱慕到刻骨的相思。
后来的后来,我和张良之间纠葛不断,一次一次地相遇再错过,竟然只是因为她所谓的爱情。她为了龙且,付出了一切,并以我和张良的爱情牺牲为代价。
只是到头来,我也没有真正恨过这个姑娘。
“公子,今日桑海街头动荡不安,你就不要出去了。”我午睡醒来,吟雪替我拿来衣裳,小声提醒道。
我想起早上龙且也说过同样的话,问道:“你可知是为了什么事?”
“我听人说前两天墨家的叛逆分子在城外打劫了一辆帝国的马车,好像抢走了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帝国现在正在到处搜捕那些叛逆分子。”
“这样啊。”我点了点头,“那今日我就留在有间客栈休息吧。”
其实有间客栈也并不安稳。
今日客栈非但闭门不迎客,而且连丁掌柜与石兰也不知所踪。我打了个哈欠,慢腾腾地向厨房走去,忽然在转角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真,下午好。”张良的神色并不像他的语气这么轻松。
“哟,这不是齐鲁三花中最娇艳动人的那朵紫色喇叭花么?什么风把你吹过来了?”我伸出手指,慢慢地伸向了张良腰间的礼结,这样的动作,猥琐中带了几分情-色的感觉。
我总是无时无刻不在调戏张良。
张良截住我的手,无奈地说道:“阿真又在胡闹,什么齐鲁三花?”
“好吧,齐鲁三杰,三杰——”我故意拖长了语调,话锋一转,又道,“三杰中的张良先生,造访有间客栈是为了什么呢?”
“自然是因为对阿真的思念呀。”张良揶揄道,“一日不见,如三秋夕。”
“不是早晨才刚刚见过吗?”我应该没有记错吧。
“阿真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还没有看个真切。”
“原来你这么期盼见到我呀,我可真是受宠若惊。”我收回手,若有所思道,“……我前些日子在客栈内见着了一个人,他并不是美男,却令我过目难忘。”
“哦?”
“他和桑海城内所贴的叛逆分子的画像上的人长得很像呢……说起来,子明子羽也是如此呢,他们出现在书院之后,桑海就多了那么多叛逆分子的画像。”
张良的眼中已经少了一半笑意。
我继续说道:“要说这丁掌柜,也是很奇怪呢。他一下子就记住子明了,还对他特别关照。我在这有间客栈住了那么久,他好像还是记不住我的名字,我也没有那么大众化呀……你说奇不奇怪?”
“阿真这么说,确实有点奇怪。”
张良还在跟我打哈哈,我倒是不想再装了,索性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小蛮腰:“不用装了,我知道你和墨家有关系。”
“……阿真果然聪明。”
我的手仍然放在他的腰上,力气也没有减轻一分。
“张良,至此,你没有信任过我。”
张良眼里的笑意已经全部消失,他沉默了许久,直到我的手渐渐离开了他的腰,他才轻声说道:“郑音是你的师父。”
“所以?”
峰回路转
“我没有不信任你的意思,我只是不希望你受到牵连。”
的确如此。
我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立场该置于何地。
郑音说我是秦国人,张良说我是韩国人。
郑音站在帝国那一边,张良却和墨家的叛逆分子站在了一起。
我不知道谁是对的,谁是错的。
我没有记忆,有关于过去的一切,我都是听说。
然,众说纷纭。
“当一件事情变成天下大势之时,凡天下人都无法置身事外,不管他是否愿意……只是,我仍然存有私心,不希望你受到牵连。”
我偏过头,声音在阴暗的角落里格外清晰。
“张良,你喜欢我吗?”
这个问题,前些天我已经问过。
“喜欢。”
仍是肯定的答复。
“……需要多久你能放弃我?”
“来生。”
这个答复够重磅啊,意思是此生不忘了?
“你另觅良缘吧,天大地大,并不是非我不可。”我顿了顿,“……张良,我不是你的良人。”
张良是个聪明人,智商在我之上,他不可能对我身上发生的变故毫不知情。我从未告知他有关郑音的事,他却如此明白。
那他也应该明白,我心有残疾,无法爱人。
“阿真,这句话,在很多年以前,我也曾对你说过。”
“哦?”
“现在立场变了,是你对我说出了这句话。”张良伸手,撩开我垂在额前的头发,直视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现在的我,和那时的阿真,做出一样的选择。”
人为什么蠢?
无非是放弃了不该放弃的,坚持了不该坚持的。
而张良如此信誓旦旦,我竟无法反驳。
……事实上,我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我心有残疾,如果不能痊愈,可能无法爱人。”
“我知道。”
“不会后悔吗?”
“不会。”
他告诉我,不会。
后来。
后来呵。后来我们一次次错过,终于走到了尽头,我问他后不后悔,他还是那两个字,不会。
他是那么执着的男子。
后来的下雨天,他没有走到我身边为我撑伞,但是,他用了他的一切,努力为我撑起了一片晴空,让我在乱世的颠沛流离中,得了一片安宁。
他说,不会。
不会后悔。
……嗯。
我对他扬起一个痞痞的笑容,挑着他的下巴说道:“那么恭喜张良先生打败了所有的对手。本公子现在宣布,以后张良就是我姬真的人了,其他人无论男女都不许肖想了,不过对本公子有意者,咳咳,爱慕之心可以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