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认得这味道,可不是什么温和的送子汤,分明是性子极烈的催情香。
“有我顾溪桥在,谁敢造次?”他狠狠咬牙,不由地攥紧了拳头,本能地将俏俏护至身后。
“公子有所不知,这是夫人自个儿答应的。”小厮不轻不重又补上一句。
“这就是叔母方才和你说的?”顾溪桥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身后人,“我不喜欢勉强别人,自然也讨厌旁人勉强于我。一个孩子在这样的情境下投胎入世,成了饱人之欲的筹码,你我也不配为人父母。”
“虞俏俏,你知不知礼义廉耻是什么?
一句话,惹得她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簌簌落下。可见顾溪桥也没有半分要停下的意思,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声音更是含糊不清,“你这样,真的叫我觉得恶心。你是扬州瘦马还是歌姬伶人,为何要如此自甘堕落?!”
俏俏抿了抿嘴唇,心头泛起一阵苦楚,季恒变了,连着顾溪桥也跟着变。他从来舍不得对自己说一句重话,而今入了冬,越发性情大变,无法自敛。
“看着我做什么,就因为我身子抵不过旁人,就因为我有隐疾,盼我死,又怕我死,”他的拳头落在坚硬的门框上,关节磕破了皮,鲜血淋漓,“你们何不杀了我,我痛快了,你们也痛快!”
俏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得不轻,吓得捂住嘴,不敢出声。
“公子冷静,气大伤身。”那小厮自问也都是按照吩咐回答,怎么激怒了他?若是有个差池,必定没好果子。片刻不敢耽待,急忙寻了路,去给姜夫人传话。
这一幕,叫站在不远处的姜氏看在眼里?她看着疼爱的侄儿,身影瘦削,如同行尸走肉般,更是心如刀绞,抢步上前,“桥儿,叔母不怨你,顾家断了香火,百年之后,叔母自会去泉下同列祖列宗请罪!”
“叔母当真这么想?还是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又或者是那虚无缥缈,顾家的颜面?从来无子嗣绵延者并非一二,领养过继,哪一个不是最好的法子?”
“我看你是糊涂了!”姜氏本来想说几句,却被顾溪桥气腾腾的话语塞了回去。
“叔母难道还不明白吗?若非你生性要强,你那孩子又怎会死?”
这番话,也叫俏俏瞠目结舌。他向来乖巧孝顺,从来不会说忤逆长辈的话,可刚刚那几句分明就是刀刀见血,不留半点情面。
俏俏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叫他冷静。也怕他疯魔的样子会伤害到自己,只是不由她多想,还是毅然决然地冲上前去,紧拉住衣袖,想着兴许有些用处。
姜氏的巴掌最终还是落在了顾溪桥的脸颊上,庭院里鸦雀无声。顾溪桥终于安静了下来,整个人恍恍惚惚,像弄丢了魂魄。
他不知道从哪里摸出的匕首,横在脖颈上,声音低微,眼皮子重得几乎要抬不起,气喘吁吁,“叔母若一意孤行,就别怪侄儿以死相逼。”
“桥儿,你真的一点都不给叔母留活路了么?”姜氏也没想到,他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自己,但眼下也只能软下语气,“叔母走,叔母不逼你了……”
姜氏一走,院子又回到从前空荡荡的模样。许是瞧见危机解除,顾溪桥这根紧绷着的弓弦,再也撑不住,瞬间垮了。
俏俏气力小,根本扶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跪倒在地,嘴角翻涌一汪鲜血。原本失去理智的他,却清醒了不少,狠力将俏俏推倒在地,“都说女子是红颜祸水,我本不信。可是虞俏俏,自成婚以后,顾家已被搅得天翻地覆。我不想因为你,叫叔母一而再再而三地寒心。无论她从前做过什么,那都是因为她疼我。我也理应孝顺她,敬爱她,一个妻子倘若连这点都做不到,那也算不得贤良淑慧,更及不上我顾家门楣。”
他把话说得极重,这让俏俏本就受伤的心又活生生划出了一道口子,疼得她忍不住皱眉,如鲠在喉。
所以,她是累赘?
“顾公子此话有趣,”安乐气得浑身发抖,“恪守孝道天经地义,可只知顺从,却不能明辨是非,那便是愚孝,若不能妥善处置婶媳纷争,更是无能……”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顾溪桥突然像变了个样,慢慢起身,用指腹摸去嘴角血迹,“和离之后,我会给她一笔银两,一来当做补偿;二来也想请她离开顾家以后,不要同任何人提及我顾溪桥与她有过什么前尘过往。”
“我怕将来,娘子会不高兴。”
他终于说了娘子二字,恍若隔世。
“顾溪桥,我从前怎么就没发现你会这样无耻绝情……”安乐再想说什么,转眼一看,身旁的俏俏已经不知去向。
第51章
顾溪桥遣客之意,已然明了。虞俏俏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方才还是好端端的他,突然就说了这么样伤人的话?
她出了庭院,沿着小道一路狂奔,跌跌撞撞跑到朱漆大门前方才停下,驻足回望片刻,而后拢紧衣裳往寒风中走去。
她依稀记得安乐从前提到的渡口,那里有去往豫州的船只。
好不容易赶到时,才发现即便自己身上所有的现银加在一起,还远远不够。先前季恒给的玉佩,也随手递给了安乐,物归原主。
她在上京人生地不熟,加之囊中羞涩,更是无路可去。另她不曾想到的是,尽管自己再漫无目的,兜兜转转,还是回到了那扇熟悉的大门前。
恍惚像是隔了好多年。
她还记得自己刚进王府时的模样,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着伸手摸一摸。
遐想间,王府门外的两个守卫已然发现她的身影,凌厉的目光在身上打量几眼,提剑就拦,“什么人?”
显然,两个守卫已经不认得她了。
以前季恒在,出入自由,全然忘了王府周围不许任何闲人靠近。
她没敢问,怕被人笑话哑巴,怯生生地摇头,往后躲了躲。小跑着躲到不远处的石墩后头,露出小半个脑袋,紧紧地盯住大门。
平日季恒都会从这里出入,只要耐心等,一定能等到。到时,问他支借些银两,想必也会答应。想到这里,俏俏不由地搂紧了身子,顶着寒风,静悄悄地等。
不知等了多久,等到身子疲乏,两眼困重,那扇大门依旧纹丝不动。
等到天色已晚,她浑身冻得发僵,却仍旧不死心。她知道,自己无处可去,季恒一刻不出现,她就一直等下去,直到出现。
门口两守卫原本想驱逐,但见她身形娇弱,又一直蜷缩在石墩后头,只想着又是哪家等着救济的姑娘,并未放在心上。
眼看等了许多个时辰也不走,其中一个守卫还是忍不住上前,用剑柄轻轻戳了戳她的肩膀。
虞俏俏累到昏睡,梦中如受一击,猛然警醒,吓得整个人蹦到三尺远,气喘吁吁地望着那守卫。
守卫被她如此敏捷的反应逗乐,想着她该是害怕长剑,默默地收回身后,柔声道,“小姑娘,你在等什么人?”
俏俏微微动了动眼眸,依旧没开口,或者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她已嫁作人妇,与季恒之间又该如何自称?
“是在等戚将军么?”那守卫想着,这府邸里头最爱怜香惜玉、英雄救美的,就只有戚梧了。他处处‘留情’,不知招惹了多少‘桃花’。
戚梧在,季恒一定在。听到这里,虞俏俏眼眸一亮,猛地点头,‘正是。’
“那可真不巧,戚将军早就回府,他走的东侧门,”守卫到底有些于心不忍,继而说道,“早些回去吧,这么晚,你家里人会担心的。”
她无奈地笑笑,默默的道谢,刺骨地寒风刮在脸上,像刀割一般。她缓缓转身,望着王府的反方向慢慢离开,趁着两守卫未注意的功夫,折了弯,往东门去了。
怕被发现,她每一步都走得蹑手蹑脚,偏就这样,地上未融的残雪还是叫她结结实实地摔了一跤。整个人飞趴在地,掌心磨破好大一块皮,疼得她龇牙咧嘴。却顾不得许多,挣扎着起身,往东门继续走。
天色阴沉,瞧模样又快下雪了。王府的下人们办事都由东门进出,远远瞧着,就有零零散散几个,不知在忙些什么。
这些人当中,有不少曾经打过照面,有了前车之鉴,俏俏并不敢贸然上前,而是躲在远处,观察着众人的一举一动。巴望着有片刻的间隙,自己可以偷偷溜进去。
只要进去,她轻车熟路,很快就能见到季恒,自己回豫州也就不是什么难事。
没有多少机会了,总不能一直在街市上流浪。她蹲下身捡起鞋边的石子,瞧准了机会,往最外头那人身上一丢。
“哎哟!”那人本能地捂住腰,冲身旁人喊,“该死的,都什么时辰了,还有心思捉弄人。”
言罢,并不客气,抬脚就是一踹。
“死胖子,你他妈眼瞎了吧,我压根没动你一根手指头!”那被踹到在地的瘦子满是愤恨地爬起身,拍了拍身上尘土。
“没有你,还能是谁,你是不是早就看我不顺眼了?”那胖子不甘示弱,又伸手推了瘦子一把,看这架势,怕是积怨已久,有一番恶战。
瞬间,众人纷纷停下手里活,围成一团,上前劝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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