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落了脚,章岳就先来给秦诺诊了脉。章岳虽说无碍,可秦诺总觉他眉眼之中始终拢着一层挥不去的阴霾。
木板床上铺满了缎褥锦被,虽然被褥上有些凉,但这已是言霆在雪原之中能给她的最好的休憩之所了。
秦诺眼见着言霆送了章岳出门,自己的心里也莫名发沉。
众人方才安顿好,外头就飘进了很浓郁的烤肉香味。秦诺吸了吸鼻子,侧身倒在被褥上慢慢地咽着口水。
言霆这回去得有些久,秦诺扶着门框找出来时,正见他从章岳手里接了什么过来塞进了口中。
她皱了皱眉,侧身尽量隐了身形,可她微微猫着腰看了半晌,也没见两人有下一步的动作。
秦诺没等着抓住两人的尾巴,却见着袁逸那边差人提了个食盒过来。她扁了扁嘴,转身慢吞吞挪回了被褥里。
“方才奴婢看着袁逸那边送了烤肉来,可惜被王爷随手丢了。”素问贼头贼脑地进了屋,将汤婆子塞到了秦诺的被子里:“丢的那叫一个远,再差半步,就扔到袁逸亲卫的脸上去了。”
“哦,原来是他们弄的。”秦诺好没意思地咂了咂嘴,气哼哼道:“扔了才是对的,你们也不许吃他们的东西,否则到时被算计了还不知怎么中的招。”
“我和素心才没这么傻。”素问不服气地给自己争辩了一句:“不过他们也不知道图啥,一路下来损兵折将,自相残杀的,我看他们那头儿死了没有一百,也有九十……”素问话音未落,脑袋上就挨了一下。素心从她身后绕进来,狠狠瞪了她一眼:“越发没有规矩了,这些话也来说给殿下听,出去吹吹风清静清静,下回再敢这么着,我先叫人把你送回去。”
素心的话说的严厉,但到底也是为着素问好。秦诺翻过身去假装没听见,也有些不敢去触素心的脾性。这丫头近来脾气比谁都大,秦诺知道她为何如此,心里便更添了许多的无奈和歉疚。
她一人生死,牵系着这许多人的悲欢,这总让她十分不舍难过,虽也窝心,更多的却是忧心。
晓风不在,素心便是秦诺身边的第一人,也自有管教约束其余仆从的权力。素问自毁失言,听了素心的话,虽然也有些委屈,但还是很快地站了出去,反省自己方才的所言所为。
“殿下别急,咱们这头的锅灶上也给您炖着羊肉,那可比干喇喇的烤肉好吃,您就别惦记那些烟熏火燎的吃食了。”
“我没惦记。”秦诺虚着音儿反驳,也不好意思想自己方才偷偷咽口水的举动:“素心,我这儿有件事要你和晁昱替我去做……”秦诺招招手示意素心过来,而后附耳对她交代了几句:“记住了吗?千万小心,万一被抓了你把我供出来就行,他不会罚你们的。”
素心眼皮狠狠跳了跳,颇有些犯上教训公主的冲动,她忍了忍才道:“殿下,前日章先生才说过您不宜过多思量,你想知道什么直接问便是了,难不成王爷还有什么是要瞒着您的?”
“你去做就是了。”秦诺的嘴噘得能栓根绳:“我自有道理。”她当然知道言霆绝不会允许任何对她不好的事发生,可她如今更担心的是言霆为着她拼尽一切,生死荣华皆不顾,只存着与她同生共死的心。
他不是头一次这么做了,他疼她爱她,什么都肯为她做。
所以她如今格外地怕死,除了不舍不甘之外,还有心疼和胆怯。她怕自己离开了,他余生即便还能活着,也是孤独寂寥,生不如死。
“什么时候吃饭,肚子饿扁了。”秦诺翻了个身,口中的话带着轻松的埋怨,心底却沉甸甸地始终都难开怀。
“我看看饿的多扁。”耳边一热,言霆轻笑着自后拥住她:“今天若比昨日吃得多,晚上就再给你唱支曲子好不好?”
“听曲子是昨天的事了,我今天不听曲子。”秦诺翻过身来看着他:“若我今日吃得好睡得好,那我要你给我跳个舞,或者你回答我一个问题,二选一。”
言霆挑挑眉,捏住她的下巴,低头亲了亲她的嘴角:“想问什么?方才就一直鬼头鬼脑地在那儿偷看。”
秦诺没想到他都看着了。她沉默了一会儿,忽然一把将言霆扑倒,言霆被她这突然的动作吓得手忙脚乱,好容易扶着她安安稳稳居高临下地坐在自己身上,才覆额长长出了口气。
“啪”得一声响,秦诺瞪圆了眼盯着言霆打了自己的那只手瞧。眼见着秦诺眼睛里蓄起了湿漉漉的泪,言霆才哭笑不得地给她抹了一把:“小娇气包,打着你了吗,这就要掉金豆豆了?”
方才那一下是隔着衣裳打的,他还特意控制着力道,没敢打疼打重,可问题是疼是不疼,就是他打的地方太让人害羞。秦诺扁着嘴压低了身子把眼泪糊了他满脸,才委委屈屈地被他抱了起来。
“你说你该不该打?”言霆把这个心肝宝贝搂住,脾气发不出来,自己的心倒是先软了:“像刚才那样,我没抱着你让你跌了怎么办?”
“才不会。”秦诺没一点儿后怕地和他吵嘴:“我知道你不会让我摔着的。”
看她满眼信赖又理直气壮的样子,言霆满肚子的话都说不出口。他捏了捏她肉乎乎的小脸,无奈地摇头轻笑。
这小东西倒会拿捏他,什么时候该委屈,什么时候该厉害,什么时候该掉金豆子,什么时候当和他发脾气,她纵未曾明晰地想过,可她一举一动都偏偏打在他的心上,让他纵有千万个责备的理由,可对着她的眼,半句都再说不出口。
“宝贝乖,不哭了,我让你打回来好不好?”
秦诺一张脸羞得通红:“你不要脸,我才不打你……”
言霆低低地笑,瞧她这副娇气巴巴的样子,低头搂着她疼了她半晌:“怎么羞成这样?”言霆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目中满是沉暗而疯狂的·狎·昵·疼·溺。秦诺不由地一抖,一头扎进他怀里,两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讨饶地唤他的名字。
第108章 小汤圆 馅儿藏在最……
越往深处行,便越是觉自身如一孤舟,天地茫茫,无所依恃。人在这样无边无际的冰川雪海中,渺小得仿佛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满目皆是无边无际的白,一眼望去,除了晃人的亮色,几乎再见不到旁的色彩。
秦诺从风帽中露了两只眼睛出来,她只看了一眼,便重新将脸藏回了言霆怀中。
难怪雪玉兰生在此间却成为了一个传说,这样辽渺幽茫的地方,便是一锭金子,一座金山也显得太小太小了。
人力总有尽时,这般找寻,与大海捞针又有何异。
雪玉兰的确有了消息,可就在十几天前,深入雪原找寻药草的兵士也已经再无消息传来。
若他们只是尚无下一步的动静还好,可若是一时不慎落入了什么生死两难的境地里,那才是真正教人心下不安。
秦诺已经渐渐学会将这份期待慢慢放下,她开始珍惜与言霆相处的每一天,如今情深难分,她只盼二人最后的日子能够欢喜安乐,就算她如此离开,数十年后,他再想起自己,嘴角仍会带着些怀恋的笑。
她不希望二人之间还会留有什么锥心刺骨的遗憾。
生死不可转,既已尽了力,剩下的,便只看天意成全。
“前方有雪屋冰室,我们可在此处暂歇一晚。”那美妇扶着自己坏了一条腿的夫君慢慢赶了上来:“再往前走只怕是要冒犯了别族的规矩,诸位在此歇上一晚,我夫妇二人自会替各位贵人前往转圜。”
秦诺听着人声,也便扒着言霆的肩膀冒了冒头。
一行人已走了近三个时辰,纵然不至兵疲马乏,也是得暂歇休憩的时候了。
言霆点了点头,示意这夫妻二人带路,而后拍了拍秦诺的肩膀,让她把脸重新藏回暖融融的帽子中。
“这里有很多人住吗?”到了屋中,言霆仍未将秦诺放下。简陋的木板上铺了绒绒的软垫,言霆上手一触,微微皱着眉将秦诺整个拢在自己的膝上怀中。
“此地天高地广,虽说风险雪恶,却也算是个和静安逸的地方。”
秦诺往四处看了一遍,只勉强点了点头。
“贵人,素雪求见贵人。”
屋外的声音带着些遮掩不住的怒意传入耳中,秦诺疑惑地瞧了言霆一眼:“她不是要往前头去与当地人交涉吗?这是怎么了,难不成出了什么岔子?”
“不是出了岔子,是我要他们夫妻二人中至少要留下一人为质。”
秦诺看着言霆冰冷的眉眼,心里忽然漫上一阵闷痛的酸楚。这些日子面对她时,他虽一日比一日更加温柔,可她仍旧能看出他平静之下深藏的痛怒和绝望,他自己大约都没有注意到,就算两人在一处,除了看向她时,他脸上的笑容也比从前少了很多。
“你怕他们跑了啊?”
言霆笑笑,低头亲了亲她的脸:“是啊,要是跑了,前头救他们一命,还有医药饮食之费岂非全都白白消耗了。”
“你骗人。”秦诺哭笑不得地揪了揪他的头发:“虽然你瞒着我,可我知道前些日子有人意图要他们两人的命,你是怕他们耍心眼儿没够,逃跑不成不说,到头来还会白白丢了性命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