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梅长苏闭了闭眼睛,有些不忍地将头侧向了一边。
纱帽最终还是被解下,被主人缓缓丢落在地上。
富丽画堂内,明晃晃的烛光照亮了少女微微扬起的脸,一时间倒吸冷气的声音四起,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一眼,只看了一眼,萧景睿的心口处就如同被打进了粗粗的楔子,阻住了所有的血液回流,整张脸苍白如纸,如同冰人般呆呆僵立。
在言蓁的眼中,就仿佛是同样的一个模子,印出了两张脸,一张添了英气,棱角,给了男人,另一张加上些娇媚与柔和的线条,给了女孩。
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些年幼时在宫中听到的流言还有因流言而被太后杖毙的宫女们,她扭头看着面色苍白的莅阳长公主,听到宇文暄平淡无波的声音。
“这是在下的堂妹,娴玳郡主宇文念,是我叔父晟王宇文霖之女……”
言蓁看到莅阳长公主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昏厥了过去。她的贴身侍女们慌慌张张地扶着,一面呼喊,一面灌水抚胸。
宇文暄的声音,仿佛并没有被这一幕所干扰,依然残忍地在厅上回荡着:“叔父二十多年前在贵国为质子时,多蒙长公主照看,所以舍妹这次来,也有代父向公主拜谢之意。念念,去跟长公主叩头。”
宇文念目中含泪,缓缓前行两步,就让言蓁身边的珠玑拦下了:“郡主大礼应该行给皇帝陛下昔年对宇文霖的不杀之恩。”
言蓁缓缓地走到莅阳长公主身边,轻抚着她的背,叫着已经呆愣的萧景睿:“景睿,还不过来。”
作为一个母亲,她知道此时的莅阳只想好好守护自己的孩子。
第十七章 剑拔弩张
萧景睿被言豫津推了推,他看着仿佛苍老了十岁的母亲,在言蓁和侍女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朝着他走过来。
莅阳长公主把他搂在怀里,声音颤抖地喃喃:“你别怕,还有娘,娘在这里……”
言豫津站在了言蓁的身边欲言又止,最后如同儿时一般拉着她的衣袖,唤她姐姐。
言蓁拍了拍他的手,看着陵王宇文暄,淡淡道:“陵王殿下,你最好把那套说辞咽回去。景睿,他不姓谢,不姓卓。他姓萧,乃为我大梁的国姓,景睿,他是上了玉碟的。陵王殿下倒不怕隔墙有耳啊。”
其余人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可身为皇族的莅阳长公主和宇文暄却是明白的。
混淆皇室血统,混得又是敌国的皇室血统。他们谁都不能保证此事今夜不会被传出去,梁帝又有杀子的先例,他未必就不会杀甥。
“哥哥。”念念见宇文暄脸色一变,便知萧景睿今日是认不成了,急急地看着呆木的萧景睿感道。
“宇文郡主慎言。”莅阳长公主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漠,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搂紧了景睿。
一时间,厅里的人都沉默了。
梅长苏就在这时看了角落中的宫羽一眼。
这一眼,是信号,也是命令。
当然,沉浸在震惊气氛中的厅堂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这寒气如冰,决绝如铁的眼神。
除了宫羽。
宫羽将手里抱着的琴小心地放在了地上,前行几步来到烛光下,突然仰首,发出一串清脆的笑声。
此时发笑,无异于在紧绷的弓弦上割了一刀,每个人都吓了一跳,把惊诧至极的目光转了过来。
“宫姑娘,你……”言豫津回头刚看了她一眼,身体随即僵住。
因为此刻站在他面前的宫羽,似乎已经不是他平时所认识的那个温婉女子。
虽然她仍是柳腰娉婷,仍是雪肤花容,可同样的身体内,却散发出了完全不同的厉烈灼焰,如罗刹之怨,如天女之怒,杀意煞气,令人不寒而栗。
“谢侯爷,”宫羽冰锋般的目光直直地割向这个府第的男主人,字字清晰地道,“我现在才明白你为什么一定要杀我父亲了,原来是因为先父办事不力,受命去杀害令夫人的私生子,却只杀了卓家的孩子,没有完成你的委托……”
这句话就如同一个炸雷般,一下子震懵了厅上几乎所有人。
言蓁看着冷漠如雪的宫羽,突然明白了今天梅长苏是要准备连根拔除谢玉,让他众叛亲离。
“姑母。”言蓁小声地与莅阳长公主说,“绮妹已有九个月的身孕,受不得吓。宫羽也是有备而来,不妨让下人先送绮妹回房吧。”
莅阳长公主回过神,看着脸色苍白的谢绮,拉着景睿上前拉住谢绮:“景睿,送绮儿回房里去。这里的事,你们不要管。”
“娘,我……”
“绮妹听话。”言蓁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苍白的脸色,又看着她的肚子,“你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孩子想想。玳瑁,你陪着绮妹。”
言蓁对玳瑁使了一个眼色,玳瑁点头。
谢绮眼中带泪看着站在厅中的丈夫,卓青瑶也似有所感回头看她,看着她茕茕独立的身影,点了点头。
终究是为母则强,为了肚子里的血脉,谢绮跟着玳瑁和其他侍女去后院安置,而萧景睿却站在厅上看着一场预谋已久的戏。
谢玉想要杀人灭口,可作为一个母亲,卓夫人一定要知道当年的真相。
谢卓两家的情谊就要在今夜结束了,言蓁推算着,谢玉今夜就在此对他们下毒手。
不过,他心里很清楚厅上这群人中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尤其是夏冬、言蓁和蒙挚最为棘手。
一来这三人本就不一定杀得了,二来以他们的身份杀死在自己府中也是桩麻烦事,所以谢玉已做好了被他们脱身而去的准备。
反正现在事已至此,仓猝之间想不到更好的处理方法,只能先把一切能灭的口全都灭了,再跟他们到皇帝面前各执一词,赌在没有人证的情况下,皇帝会信谁。
若是那人回来也偏帮自己的话,说不定还可以死里逃生。
“谢侯爷,有话好说,何必定要见血呢?”蒙挚见谢玉大有下狠手之意,也不禁皱眉道,“今日之事,我与夏大人都不可能袖手旁观,请你三思。”
谢玉冷笑一声,道:“这是我的府第,两位却待怎样?御前辩理,我随你们去,可是妖女和被她魅惑的党羽,只怕你们救不了。”
蒙挚眉尖一跳,心知他也不全是虚张声势,一品军侯镇府有常兵八百,其中枪手五百,已难对付,更何况等强弩手赶到,四周一围放箭,个人的武技再高,也最多自保而已,想要护住卓家满门,只怕有心无力。
想到此处,他不由回头看了梅长苏一眼。
可此时的梅长苏,却正在看着莅阳公主。
“莅阳,”谢玉也凝视着她,柔声哄道,“你不要管,我不会伤害景睿,这些年要杀他我早就杀了,所以你放心。我做的任何事都是为了你,这一点你千万不要忘记……”
“谢玉!”言蓁冷冷地看着谢玉,“你可要想好了。一旦动手造成的后果,可不是这般容易结束的。”
谢玉脸色一沉,言蓁虽然只是个郡王妃,但是在梁帝面前,她比太子妃还得宠。
她确实是一个棘手的人。
而她却是杀不得的人,现在就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谢玉咬了咬牙。
蒙挚不由有些着急,挺身挡在梅长苏前面,偏了偏头问他:“飞流哪里去了?”
梅长苏眼珠转动了一下,哈哈一笑,道:“总算有人问飞流到哪里去了,其实我一直等着谢侯爷问呢,可惜您好象是忘了我还带了个小朋友过来。”
谢玉心头刚刚一沉,已有个参将打扮的人奔了过来,禀道:“侯爷,不好了,强弩队的所有弓弦都被人给割了,无法……”
“混帐!”谢玉一脚将他踹倒,“备用弓呢?”
“也……也……”
言蓁扯了扯言豫津,淡淡道:“今夜怕是免不了要打起来。你躲远一点。景睿神色不对,我如今情况特殊,顾不了那么多人。”
谢玉正满头火星之时,梅长苏却柔声道:“飞流,你回来了,好不好玩?”
“好玩!”不知何时何地从何处进入霖铃阁的少年已依在了苏哥哥的旁边,睁大眼睛看着四周的剑拔弩张。
谢玉怒极反而平静下来,仰天大笑道:“苏哲,你以为没有弩手我就留不住自己想要留的人吗?对于宁国府的实力,您这位麒麟大才子只怕还是低估了。”
“也许吧,”梅长苏静静道,“今夜侯爷想要流血,我又怎么拦得住。
万事有因必有果,今天这一切都是侯爷你种下的因所带来的,这个果你再怎么挣扎,最终也只能吞下去。”
谢玉负手在后,傲然道:“你不必虚言恫吓,本侯是不信天道的人,更大的风浪也见过,今日这场面,你以为击得倒本侯么?”
“我知道。”梅长苏点头道,“侯爷是不敬天道,不知仁义的人,当然是什么事都敢做,但苏某比不得侯爷,一向胆小怕事,所以今天敢上侯爷的门,事先总还是做了一点准备的。誉王殿下已整了府兵在门外静候,要是一直等不到我出来,只怕他会忍不住冲进来相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