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行。你是不同于其他人的例外。
从前打工的经历算不上愉快,赵雨宁见惯了机关算尽也早早懂得冷暖自知,这让她在来到AZ之前做好万全准备,那其中便包含着少言少语看人脸色的谨慎。可此刻她却无意间收到一份将自己视之例外的特别关照,就像远道而来的信鸽轻轻扣响一道门,它说纵然如你也可以拥有期待。
她呆立在办公室中央,等反应过来,秦硕早已不见人影。赵雨宁双手捂脸,那热度像要烧起来。
秦硕跑回教室首先看到站在门口指挥的井瑶,“扣上边吧,小心手”。
两张课桌上下叠放好,宣承回身见到他,点头算打招呼。
秦硕刚欲问话,井瑶甩着胳膊催促,“快搬啊。”
他忽然燃起一股莫名的攀比心,人家大哥自己能搬能叠,我却需要弱女子助力,是不是太怂了?想到这里直接推井瑶出教室,“你赶紧找椅子,这儿让爷们来。”
时间紧迫,井瑶一点头跑去其他教室搜寻椅子。
纯铁支架的双人课桌搬起来并不轻松,来往几轮秦硕胳膊腿齐齐开始打颤。咬牙切齿才将一张桌子挪到走廊,纵使再想表现却也无力将其翻扣到另外一张上,一筹莫展时宣承走近,“我来吧。”
话音未落,他已将工作完成,动作干脆轻松。
“厉害。”秦硕不由伸出大拇指。他对宣承过往不了解,暗想真可谓书到用时方恨少举铁一朝见成效,以后下了班得多跑几趟健身房才行。
课桌还剩四张,秦硕体力不支,满头大汗背靠在教室门口叉腰喘气。宣承绕过身边皱眉头问一句,“体力活怎么让井瑶干?”
秦硕未加思索回答,“瑶瑶不是外人。”
正因不是外人,遇到任何困难都可放心求助与她。无需权衡利弊,无需遮掩犹豫,甚至不会想她是不是帮忙的最佳人选。秦硕只是太习惯将井瑶放于这样的位置,亲近的人不会怪罪也不会离开。
唯有井瑶。
宣承不做声接着干活,到还剩两张时,他抹一把额头细汗支开秦硕,“剩下我来吧,你去跟井瑶搬椅子。”
“行,万分感谢。”秦硕感激涕零,双手作揖而后捶着酸痛的老腰离开。走几步缓过神顿然停下,完蛋。
人家大哥心疼妹妹干活,我怎么敢大言不惭用力使唤?
这不完蛋么。他快步一间间教室找过去,悔得恨不得咬舌自尽。
开课前五分钟教室布置完毕,报名试听的学生陆续走进。赵雨宁站在门口逢人便笑,无人经过时大口做深呼吸缓解。即将站上讲台面对数十号人,太紧张了。
秦硕见状将手里刚买的橙汁递过去,“专心讲,没大事。”
小赵姑娘扯出一个干笑,道谢接下。奈何胳膊夹着课件使不出力,瓶盖拧半天纹丝未动。
“哎哟费劲的。”秦硕一把夺回,拧开后将橙汁再次递回去。
赵雨宁顾不得形象咕咚咕咚猛喝几口,秦硕笑着搭话,“哎哎,悠着点儿。喝多了你撑不到一节课就得跑厕所。”
这番话吓得小赵老师呛了一口,咳得眼泪从眼底往上翻。秦硕没料到这姑娘如此紧张,手忙脚乱掏出纸巾拍到她脸上,“逗你呢。”
赵雨宁缓上一番才恢复正常,秦硕把瓶盖扣到橙汁上,拍拍她肩膀,“进去吧,我相信你能做好。”
他也是这样过来的,所以比谁都知道对于第一次登上讲台的年轻讲师,鼓励有多么重要。
“谢谢。”赵雨宁红着脸答一句,捏紧瓶子进教室。
课程开始,秦硕在门口听几分钟放下心。赵雨宁进入状态很快,自我介绍时还有颤音,到一个单词念出来已经完全适应,语速语调都让人如沐春风。他准备离开,楼道里只有下课晚走的三两学生,井瑶去哪儿了?
宣承在卫生间胡乱洗把脸,发尖水珠滴着走出来。他下意识闻闻西装里的T恤,干完体力活好像鼻子都跟着欠缺灵敏。
井瑶守在卫生间门口,见他出来直接问道,“找我什么事?”
收到宣承要见面的消息时还没有这场插曲,她只告诉他自己在学校,具体原因宣承未讲她也没问。
“酒吧想换个大点的店,你跟我去一趟吧。”他补充说明,“出店的是老外,讲英语。”
“行,走吧。”井瑶带头开路。
“哎等会儿。”宣承将衣服揪起一角,“我身上有汗味么?”
井瑶凑到他胸前闻,棉布料子的纯白T恤,只有他常用的那款古龙水味道。
前调柠檬薄荷,中调生姜茉莉,基调檀木和雪松,融合起来形成不明显却非常持久的木质气息——再熟悉不过的味道。
井瑶吸吸鼻子,直起身,“没有,你一直挺好闻的。”
后脑勺被拍一下,宣承已走到前面,“马屁精。”
他们可以很好,像从前那样好,只要不提及井鸥。而这种相处模式自从重见就变成两人之间谁都不曾点破的默契——你知道的,我还是那个我。
“走啊。”宣承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秦硕……”井瑶欲言又止。
“挺实在的,体力差点儿。”宣承一语带过,没有抛出任何疑问。
井瑶盯着他背影看了片刻,不再接话,快步紧跟上去。
要去看的店面坐落于新城区一条繁华街道上,归功于近些年大刀阔斧的城市规划,这片区域吸引到大批互联网企业与创业公司落户,商业中心和高层住宅也随之建起,俨然成为城市繁忙热闹的新中央。店面本身隶属一国际连锁酒店底商,上下两层,一层有一出口可直通酒店大堂。这里原本就是酒吧,店主澳洲人,因决定举家搬回这才转手。
店主四十上下年纪,梳背头,唇上一抹漆黑浓密的小胡子。白色T恤外穿件纯黄色夹克,下身是阔腿浅蓝牛仔裤,样貌装扮让井瑶想到一个久违的摇滚巨星,充斥着个性化十足的时尚感。
趁店主去拿饮品的功夫,井瑶拉拉宣承衣角,“像不像……”
宣承笑,随即点头,“是挺像。”
他当然知道她指的是谁。
皇后乐队在宣承心中是珠峰般的存在,屹立不倒,永远辉煌。学琴的日子里执着地想要弹好一首《Love of my life》,洗碗间隙随口哼出的歌可能会是《I want it all》,而整张《歌剧院之夜》更不知翻来覆去听过多少遍。他们给过他很多力量,关于自由、关于孤独、关于执着、关于怎样与不能认同的那个自我共处。大概是某天吃晚饭时,他们回看那场举世瞩目的温布利球场演唱会,他告诉井瑶其实我很羡慕Mercury。
因为很少人能活得真实纯粹。当人们某天发现越来越不像自己时,他们会选择模仿自己。
在一个恰当的位置,披上一个恰好的身份,逼真地模仿起为人所认可的那个自己,规规矩矩做出妥善周全附和最多期待的反应。
如皇帝的新衣,这变成一种不可打破不能点透的人间定律。
那时井瑶满不在乎回应,“真实的自己又不用给所有人看。”
这句话让他觉得她长大了,已经顺利成长为一个通透独立的大人,可以承担,可以依靠,可以分享,宣承想,那我就给你看吧。
店主回来呈上两杯咖啡,坐下后开始详尽介绍关于酒吧客源、设备、运营的方方面面。宣承大致听得明白,井瑶只在他皱眉时辅助翻译,针对非常规词汇加以说明。转让价格两人在来这里的路上沟通过,井瑶发挥语言优势铺天盖地与店主讨论一番,而后将对方给出的最终结果告知宣承。
降下来不少,但总归是一大笔开销。
介绍完毕店主带他们上下楼层走一通,宣承接通和季子辰视频通话,时不时能听见二人讨论某区域需要改造大致空间如何规划。
季子辰新想法层出不穷,隔着电话都能感受到那头的兴奋。井瑶于是拽拽宣承衣角示意自己先去一旁,见他点头便招呼店主重新回归座位。
“你英文很棒,是做相关工作吗?”对方开启话题。
“外语老师。”井瑶笑答。
澳洲人故作遗憾,“真可惜我要回去了,不然也许能做同事”。
天河算不上一二线城市,但近年来发展快,也吸引不少外籍人士。井瑶想到对方在介绍客源时提过自己因此交下很多他国朋友,抱着试试看的想法留下秦硕电话,“我们需要一名西语外教,您若有合适人选欢迎推荐。”
店主郑重收下,“没问题,这里常客有西语人士,我问问看。”
做合伙人,该上心的地方必然要上心。
又闲聊过几句,对方忽而问道,“我奇怪吗?你们刚到可是看了我很久。”
井瑶颇有些不好意,“我们就是觉得你像Mercury,Freddie Mercury。”
“想不到啊!”店主张大嘴巴,夸张地双手抱头,“今天遇到知音了!”
这身打扮原来是出自歌迷的致敬。
井瑶笑,见宣承结束通话正朝这边走,抬手指指,“他才是知音。不考虑友情价?”
说话间宣承走到面前,来不及反应双手被握住,异国皇后歌迷激动表态,“考虑,必须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