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瑶白眼翻上天,双重人格还有转换时段呢,这人怎么做到无缝连接的。
“打车,报。”她坐上驾驶位,一脚油门开远。
“你俩刚才背着我说什么?偷偷摸摸的。”宣诺自起步就开始打探,眉目间尽是不怀好意的奸诈样。尽管井瑶多次声明就是闹着玩,小姑娘仍坚信不疑,“至少我觉得他喜欢你,肢体动作骗不了人。”
井瑶摇头,还是入世尚浅啊小朋友。
否认无用,井瑶懒得再申辩,只得听宣诺一句接一句评价,“很会打扮,衣品不错。”“喜欢笑,一看脾气就不赖。”“声音么,也还行,没我哥声音好听。”“身材也凑合,有点干,没我哥身材好。”“你们校长是吧?那赚的应该跟我哥差不多……”
井瑶连连叹气,“你拿他跟宣承比什么劲。”
“庄泽跟你们不在一个频段,我身边没有适合的壮丁可以跟他比啊。”宣诺振振有词,“拿得出手的,我哥算独苗。”
一直到餐厅,宣诺还在这话题上过不去。她甚至合理推断,秦硕兴许是大姐的初恋——毕竟从井鸥到奶奶,井瑶有过恋人这事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越想越兴奋,以至于宣承赶到,屁股刚沾上座位宣诺就一溜烟说完,“我姐有男朋友了是他们校长叫秦硕。”
语速快到井瑶根本来不及打断,快到宣承懵一瞬才喜笑颜开,“好事啊。”
她看不出他笑容背后的情绪,尽管井瑶知道一定存在可的的确确丝毫没有展现在脸上。
“不是。”井瑶面无表情否认,“没有的事。”
“萌芽中。”宣诺纠正。
井瑶刚欲还嘴,宣承接话,“觉得不错就试试看。”
他说,试试看。
这句话顷刻间堵住所有出口。否认、解释、理由,本应如洪水从四面八方喷薄而出的一切皆被扎扎实实堵住,井瑶忽而什么都不想说了。
她甚至不想再去寻找他应该有的那种情绪。
“就是啊,给他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宣诺举双手赞同,拱拱宣承,“ 哥,你也得抓紧。”
“我努力。”宣承抿嘴点头,牢记于心的模样。
“双喜临门呀。”宣诺嘘出一口气,而后垂下眼帘感叹,“看你俩现在别扭着我真的可难受了。小时候别人说姐是后妈带来的,说你们没血缘关系我就特别生气,因为在我心里你们就是亲兄妹,干嘛就非得因为……因为妈因为之前的事闹得生分。哥尤其是你,爸爸出意外谁都不想,妈当然有改嫁的权利啊……”
“行了吃饭吧。”宣承打断,无事发生一般抬手唤服务生,“点菜。”
吃饭中途井瑶去洗手间,出来时透过餐厅玻璃门见到室外的背影,手里火苗一闪一闪,那背影好似黑夜大漠中孤独呼吸的仙人掌。她踌躇一刻,推门走出去。
闻声回头,见她只穿件短袖T恤,宣承皱眉下命令,“进去。”
“婚礼的事,你怎么想?”井瑶不愿问又不得不问,好像他们之间除了这码事没别的可聊。然而婚礼日期临近,加之接触过章中平让井瑶对这家人心怀好感,她的警惕自发自主,不受控制。
宣承弹弹烟灰,并不看她,“井瑶,你和我没别的说?”
曾经有说不完的话,曾经一件鸡毛蒜皮的趣事都能笑上半天,曾经生气又和好一起淋过秋天的第一场雨一起看过冬天的第一场雪。
分离的日子多长啊,每一天都在积攒与你相见时想要说的话。
有一箩筐,一片森林,一汪望不到尽头的星海。
可井瑶还是摆摆手,“算了。”
她忽而觉得自己这咄咄逼人的架势十足没劲,转身抱胸欲进餐厅。
“瑶瑶,”宣承叫住她,停顿许久,“我可以不去。”
他看过来,井瑶在他的眼中读到某种难以言说的,妥协。
宣承没有说下去,可那一瞬间井瑶知道了他的条件。
——你回来,把约定履行到底。
很简单,甚至称不上“条件”,因为那是她本就应该坚守的东西。宣承所执着的,只有这一件事。
可井瑶早就做了选择,她在用一种确定的失去抵抗另一种失去的可能性。
“我进去了。”井瑶说罢回身进入餐厅。
烟已经灭了,炽热的烟灰略过手指可宣承一点没有感觉到。他目光跟紧她的背影,有种微弱的无法言说的期待。井瑶在门口收银处停住打开钱包,收银员朝自己方向指指,在井瑶看过来之前他迅速回过头避开对视。
不能被看到哪怕一丝期待,因为她会为难。
不应该说,不应该做,甚至不应该回来,什么都不应该。他只是失控了,恨意和爱意无休无止纠缠在一起,失控了。
井瑶的身影消失,宣承猛地意识到还有宣诺在。
宣诺是两人共同的亲人,哪怕只是一顿饭,他们都不愿小妹破费。很多立场在他们之间终归是一致的。
可横在中间的岂止是宣诺。奶奶、井鸥、过去、流言、家。
宣承仰头望向夜空,忽而很想念南法温热干燥的夏天。
井鸥决定去日本这件事,井瑶是第一个知悉者。
田中、怀孕、离开,井瑶在下午两点接到母亲电话,每一个词每一条信息都压得她喘不过气。宣前进刚走三月有余,婚内出轨谣言被坐实,远走高飞多像无可奈何的逃避啊。母亲身在旋涡一定更清楚这个决定的后果,井鸥不是来征求意见的,她在问“你要不要一起去。”
“不去,我念的好好的。”井瑶这样回答。
电话那头的人并未劝说,井鸥用一句没什么感情的“行吧”表示自己知晓。
她不似寻常母亲处处牵肠挂肚极力将经验倾囊而出,好像以这种方式守护子女的自由,也捍卫自己应得的自由。
两个小时后宣诺打来电话,小姑娘哽咽着问,“妈要去日本?”
井瑶以为母亲做了同样提议,于是耐心宽解,“是,但你可以不去呀,如果这边同学朋友……”
“妈问了你去不去,对吗?”宣诺声音涩涩的,是某种极力强忍的干涩。
井瑶自那时就后知后觉,问法有点怪,可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闷着嗓子“嗯”一声。
“你怎么回她?”小姑娘继续,嗓音更低沉。
“我当然不去啊,妈要去……”
“姐,你忙吧。”宣诺挂断。
彼时宣诺和奶奶寄住在小姑处,可那日井瑶接到的来电是个陌生号码。她预感不对打小姑家座机,奶奶接起后告知原委:你妈刚来过,说两句话就走了。小诺去同学家写作业,还没回来。
她猛地意识到,井鸥并未提要带宣诺走。小妹是背着家人来确认事实,不想自己说多了惹她生疑。
十三岁的初中生,宣诺不会懂井鸥的考量——大女儿已成人可以自食其力,不过多给出一个选择一条出路;小女儿当下有长辈庇护,去日本条件不会更好,与其跟过去不如自己寄回生活费贴补。宣诺只会想到被忽视被冷落被放弃,在妈妈的心目中,她是不被爱的那个。
那天晚上,井瑶告知宣承井鸥即将去东京,可她没有提宣诺这一茬。
如果说了,宣承只会对井鸥积怨更深。
她只想稍稍的,不经意的,保护一下自己的母亲。
对于宣诺,宣承心怀歉意,小妹寄人篱下和奶奶相依相伴,作为兄长他军队合约在身有心无力;井瑶则隐藏着另一种愧疚,因自己失手埋下怨恨的种子,一长就是很多年。
就是这样长大的宣诺,任何一件可能会伤害她的事,他们碰都不敢碰。
第42章 天衣无缝 3
西语试听课当日出了点岔子。
按招生部统计,听课人数大概二十名左右。井瑶腾出一间三十座位的教室,设备全部接好,谁料开课前半小时招生同事火急火燎来电话告知实际人数大概为四十五名。官网报名通道忘记关闭,确认邮件自动发出,这部分人数因此未被计入。
秦硕罕见动怒,“怎么干活的你们!没事找事!”
当天是周六下午,课时最多,没有更大教室可换。井瑶当机立断,“桌子都撤出去,椅子往里填。”
变为不设课桌的讲座模式,眼下只有这个办法。
可用劳动力不多,满打满算两个合伙人加讲师赵雨宁及前台蔡月。秦硕余气未消先支开蔡月,“你别杵这儿啊。去门口接待一下,人来了先带茶水区休息,省得乱嗡嗡全过来。”小姑娘知此处气压低,赶忙应声跑开。
井瑶已进到教室,尝试自己挪动课桌奈何力量不足,她唤人,“秦硕。”
“来了。”秦硕应着站到桌子另一边,“一二,起。”
两人呼哧呼哧抬一张桌子至教室门口,眼见守在这里的赵雨宁撸起袖子要帮忙大喝叫停,“你别动。”
课桌被置放于走廊。秦硕回身拽起小赵手腕快步走向自己办公室,门打开示意她进去,“不用管,专心备你的课。”
“但你俩……”赵雨宁心下不忍。
秦硕放开手,扔来一句,“井瑶没事儿,你不行。”
心头蓦得一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