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瑶,哥挺好的,告诉家里别担心。你好好学习,有难处随时和我说。”
“好。”
他始终将自己视为兄长,将她视为需要庇护的妹妹。
辞旧迎新的那晚,井瑶与宣前进干了一杯白酒,而后被井鸥架着扔到床上。大家都以为她高兴,井瑶告诉自己,那就高兴罢。
酒是万能载体,能出现在各种场合,扛得住任何意外,接得住所有情绪。
而借酒去做些什么,更像一种沉默的发泄。
这日周六,井瑶穿戴整齐赶去和井鸥的约定地点。
本市著名婚纱连锁总店,门面很大,通透明亮的落地橱窗陈列着数件样式各异的婚服,光彩炫目地吸引着每一个对爱情抱有美好期待的路人。
绝非井瑶爱干的事,可她没办法说不。在井鸥的任何一段感情里,她都不曾穿上婚纱做一次真正的新娘。母亲皱纹变多需要依靠染膏保持一头黑发,她老了,可未实现的心愿却仍鲜活。
很意外碰到秦硕,转念一想必然是母亲邀请。秦校长贴心眼光又好,参谋婚纱比自己上道的多。
“咱妈真时髦。”两人站在店外等井鸥,秦硕靠着橱窗面向井瑶,“我到她这岁数也能这么活力满满就知足了。”
“你有潜力,”井瑶满脸认真,见秦硕大力点头才说后半句,“谈段黄昏恋。”
秦硕完全不恼,嘴一歪接话,“挺好,仨人斗地主四个打升级,不是我老伴都没资格上桌。”
井瑶嘿嘿乐。
“东京机票订好了?”
“嗯。”
天气晴朗,氛围很好,似乎可以说些别的。
秦硕踢着脚下橱窗瓷砖,“你以前……”
“来了。”井瑶扬扬下巴,迎着井鸥走过去。
秦硕做个深呼吸,转头开朗叫人,“井姨。”
三人一同进门。
店铺分为两个区域,左中右西,一面赤红耀眼,一面洁白梦幻。服务员打量面前两位皆具顾客可能性的人,笑着试探,“预约是井鸥……女士?”
“是我。”井鸥向前一步,指指右边,对笑脸相迎的服务员说道,“姑娘,有没有那种拖尾的?”
秦硕在后面碰碰井瑶,“咱妈真绝了,有备而来。”
井瑶露出单侧酒窝表达赞同。
服务员引着他们过去,逐一介绍,这个加了胸垫显身材,那个掐腰显人瘦,这两款刚刚到货,设计师是Angelababy那款婚纱设计师的首席助理的同门师弟。井鸥频频点头,每个都爱不释手的样子。井瑶对自己这妈认不认得Angelababy深感怀疑,别一听外国名顺便当成哪家的皇室媳妇。
井鸥挑中四套,随服务员进入试衣间。
等待间隙,服务员端来橙汁,自动将井瑶和秦硕默认为一对,“你们夫妻好孝顺,很少见到小两口一起陪母亲来的。”
秦硕戏精上身,娇滴滴靠上井瑶肩膀,“我丈母娘劳您费心,老太太可臭美了。”
这倒属实。井瑶心下附和,闷头偷笑。
不远处传来声音,“我来取件婚纱。”
低沉且熟悉。
井瑶望过去,宣承正递纸张给工作人员确认,似乎感知到灼灼目光,他看过来。
巧了,措手不及的巧。
“出来了出来了。”秦硕从她肩头弹起,井瑶将视线转回试衣间,母亲已经换好一套,拖着裙摆站到他们跟前。
“挺好。”井瑶心不在焉评价,再去看宣承,他背对这边,没有要打招呼的意思。
“哪是挺好,就阿姨您这小身段,”秦硕马屁拍得溜到起飞,“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简称倾城倾国。”
井鸥笑得合不拢嘴,“刚查的词儿吧?”
“您再试一套我还有呢。”
井瑶听他们互贫跟着干笑,心里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母亲,要不要叫宣承过来?
其他试衣间有新娘出来,井鸥上下打量一番啧啧感叹,“还是年轻好。”
她去试第二套时宣承离开,手里勾件红色中式新娘服。
银行大厅内相隔而坐手持号码的顾客,通勤地铁里并肩站立各自低头的上班族,平行车道上一起等待红灯结束的旁车司机,井瑶蓦得发觉,自己和宣承就像每一个他们。
因共同目的被集结到一处,继而因好奇或警惕会对视一下,最后各走各路转头即忘的,陌生人。
这个想法让她难受至极。
他们不是。可偏偏有些场合,陌生人的身份会更……妥当。
秦硕接完一通电话也走了。学校有事,合伙人能忙里偷闲,他这负责人得随叫随到。
井瑶干坐着等母亲。橙汁已经喝完,她有些百无聊赖。
待井鸥试第三套出来,井瑶说道,“宣承知道日子。”
未料井鸥漫不经心答,“我告诉他的。”接着似识透她心思,“那是小诺亲哥,你大哥,我不请?”
关系摆在这儿,不请倒显得心虚。
“他去吗?”
井鸥摇头,“没回。”
服务员给她整理裙摆,非常官方地和上一套比较优劣。
“我再试一套,今天定下来。”井鸥告知服务员,转身进试衣间。
旁边试衣间新娘出来,一套中式旗袍衬得腰身绝妙。
不对,宣承有女朋友?已经到要结婚那步?
第24章 借酒 2
试完四套,井鸥选中一件纯白立领婚纱,相对保守的款式,脖颈朝下直至胸部开道水滴形缺口,肌肤露出又平添一缕性感。拖尾不算长,铺开到地面像踩在白色花环上。
“挺好,都遮住了。”她抚摸脖子,那里有象征年龄的深色颈纹。
井瑶说好看。新娘总归是美的,嘴唇向两侧舒展划出第一个音,再用舌尖顶住上颚弹出第二个音,新娘,这两个字光念念就足够温柔。
换装的功夫她去服务台交款,母亲再嫁,除此之外也想不出怎样去表达支持。
七七八八细节敲定完已近五点。井鸥询问,“晚上去章叔叔家吃饭吧?算认认门。小于说你帮她一个忙,一直惦记请你。”
归根结底还是不熟。因为不够熟悉,人情变成一件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不要不代表大方,倒像嫌弃人家似的。
井瑶同意,为了尽快变得熟一点。
章家三世同堂,住城郊一处僻静别墅区。住宅有些年份,小区院里的花花草草破败不堪,大多公共绿地被私人侵占,搭起栅栏种上长势并不茁壮的蔬菜秧苗。入口处保安亭形同虚设,井鸥说以后有事直接过来,没人管。
联系方式都有,祝福发送信息,送礼能靠快递,帮忙一通电话,借贷直接转账。科技在事实层面减少了人与人的直面接触,除非像今天这样受邀,井瑶想不出有什么状况一定要登门拜访。
章中平穿他最爱的羊毛开衫笑呵呵迎接这对母女,又是找巧克力又是倒果汁,井瑶待遇和来讨压岁钱的小孩无异。她颇为无奈,想要成为和父母辈平起平坐的大人光有岁数还不够,她不符合社会通用衡量准则,比如没成家,没小孩。
他抱着小章语介绍住处,楼下主卧属于自己,章驰夫妇带孩子住楼上,井瑶自动匹配好井鸥过来的位置,独立又交叉,有点像从前的宣家。
物是人非,不过场景相似罢了。
坐上一会两位长辈去张罗饭菜,井瑶哄章语在客厅玩。小姑娘还不大会讲话,但也不认生,爷爷一走便张开肉乎乎的小胳膊求抱,井瑶单臂托住屁股另一只手环过后背将小不点放进怀里,可比那时的晴子重上许多。
差不了几岁,小语要叫晴子姑姑吧,她暗自盘算辈分。
客厅墙上挂一张全家福。于蓓蕾穿红色旗袍,章驰一身黑西装分站两侧,中间红木藤椅坐着精神饱满的章氏夫妇。章中平长脸削瘦,妻子也是窄脸颧骨很高,偏偏章驰一张正气十足的方脸,基因也是门玄学,有人光取优点如宣诺,有人单取一方如宣承像极宣前进,竟也还有人谁也看不上似的自成一派,不知章驰在娘胎里想些什么。
“我跟蓓蕾结婚时拍的。”照片里的夫妇不知何时回来,井瑶点头算打招呼,章驰黯然一笑说道,“可过俩月我妈就走了,那时候真希望自己念的是心外。”
于蓓蕾接过章语,略带埋怨的口气,“你说这些干嘛。”
章驰挠头,干笑两声解释,“井瑶你别介意啊,等井姨过来我们大家重新拍一张。”
“不会。”听到他的话,井瑶反而觉得亲近不少。人都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谁也逃不掉。
“坐呀。”章驰将她让到沙发上,三下两下收好散落四处的玩具,“我俩今天值班没来得及收拾,家里这么乱,见笑了啊。”
“屁屁湿湿了呀。”一旁于蓓蕾点着章语的鼻子,柔和音调尽显母性光辉。转头和井瑶打招呼,“我先带孩子上去换尿不湿,你坐,别客气啊。”
“好。”井瑶答一声。
客厅只剩她和章驰两人,身份关系都略微尴尬的两位成年人。
“那个,”章驰主动切换话题,“听说井姨把婚纱选了?”
“是,”井瑶想想,觉得对方有必要知会便拿出手机,照片翻出来递过去,“这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