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泽看傻了,这场景……跟家里二老的日常简直如出一辙。
他甩甩头,不敢放任自己瞎琢磨。
井瑶坐下来仍余气未消,“他就这样,你别介意。”
庄泽一下笑出来,“姐,我真没想到你会这样。”说罢又觉不妥,赶忙补充,“跟我想的……不太一样。”
井瑶怔一下,歪歪嘴角。
表情让庄泽得以片刻心安,他掰着手指头,“其实不是辩论。那天大哥去找小诺吃饭,我……我误会了,这才跟她撒气。想道歉,没想到越说越乱,小诺跟我说了你们家里的事,大哥、大姐、小妹……我当时就……就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正常。”是安慰也是陈述事实,井瑶点头,“我们家挺大。”
“我知道她什么意思。”庄泽端起茶杯喝一口,“可能我的反应伤害到她了,让她有点难堪吧。”
是会这样。井瑶在心里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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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诺学龄前有次跟院里小孩打架,原因是井瑶不跟她一个姓,不是姐姐。那次闹得很凶,宣诺回来又哭又叫非要井瑶改姓宣,奶奶哄了半宿才将流泪的小人儿哄睡着。姓氏像一条准线横在宣诺心里,她迫切地想将珍惜的家人拉到线内,只有这样小小的她才能挺直腰板有一致对外的勇气。
长大了,懂事了,知道血缘比姓氏更重要,也明白情感是超越所有条条框框的存在。可过去之所以叫过去是因为它筑成了现在,千斤重,触底深,宽似海,它是现在永远永远都无法挪动的那一部分。
宣诺就是太在乎,在乎到每一份微小如尘埃的对家人的质疑都会被否决,那是她心中最干净的地方,容不得一丝尘埃。
“姐,”庄泽十足懊恼,“我超级后悔,悔到晚上睡觉会梦到自己那会儿的表情。我不在乎,除了宣诺这个人我什么都不在乎,可当时就脑子进水了,就那一下。”
可不是么,就那一下。
敲门声再次响起,宣承提着外卖进来,“下雨了。”
他脱掉半湿的外套,井瑶顺势接过,去洗手间拿了毛巾扔到他头上。
“吃饭。”井瑶叫庄泽过来,餐盒打开,餐具摆好。
“表白,继续说。”宣承坐下,筷子头指着庄泽。
“哦哦。”男孩正狼吞虎咽吃饭,被点名当下差点呛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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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吃,别理他。”井瑶对受了一晚上惊吓的小白兔满腹同情,桌下拧宣承大腿。
“疼!”宣承抱怨,迎上她严厉目光赶紧闭嘴。安静吃上两口却又忍不住盯紧庄泽,一字一顿开口,“我就问问,不着急。反正有的是时间。”
男孩这下真被呛到,猛烈咳嗽两下放下筷子,正襟危坐,“我还没来得及说,宣诺就告诉我要做朋友。”
“做朋友不挺好。”宣承心满意足。
庄泽急了,“我朋友多,不差她这一个!”
空气再次静止。
井瑶咬碎嘴里的木耳,咯吱咯吱。
“她现在真把我当朋友了,”庄泽垂下头,“所以我才以为去日本是为躲我扯的谎……”
宣承看向井瑶,“确定去?”
井瑶注视他的眼睛,点点头。原来突然找来是为这事。“晚点说。”她给他一个眼神。
宣承意会,扫一眼庄泽,“吃饭。”
三人各怀心事吃上一会儿,宣承再次开口,“小诺心思单纯,好哄。说话么,有时候口不对心,一着急什么都往外冒。”
庄泽一时怀疑自己听错,呆了两秒忽而感动不已,情深意切宛转悠扬地叫了声“大哥”。
“别来这套。”宣承一句话把人噎回去,吃着饭问道,“你喜欢她什么?”
井瑶笑眯眯看向被提问对象。
“我要说……”庄泽怯生生瞄着对面两人,“哪儿哪儿都喜欢。你们信吗?”
“我信。”井瑶忙不迭点头。
许久,宣承漫不经心回一句,“我也信。”
大石头落地。
可问题仍未解决,庄泽发问,“我现在怎么办?”
“就那么告诉她。”宣承回。见井瑶碗里留有剩饭,顺势拿过来几口吃净。
“怎么说?”恋爱菜鸟不解。
“说你朋友很多,”井瑶笑,“不差她一个。”
“这样显得我很……”庄泽挠头,“很随便。”
宣承板起脸,“那还怎么着。我给她五花大绑弄过来让你开个惊喜派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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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瞅和谐气氛又要坠入冰点,庄泽一激灵,“不,不用。我再想想,我有办法,我能解决。”
“回去吧。”井瑶看看时间,马上门禁。
“哦好。”庄泽不顾阻拦三下五除二将餐桌收拾干净,垃圾袋提在手里,“哥,姐,我先走了。”
“等下。”井瑶从玄关柜里取出雨伞,递过去。
男生又一阵感动,赶忙道谢。
宣承替他开门,送到门外听到男生问,“哥,你真是特种……还是雇佣兵?”
对于在成熟边缘游走、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庄泽来说,这样的头衔神秘而刺激,充斥着无法言说的男性力量。
可对于宣承,这个头衔是青春和代价,是血光和燃烧,更是无数个为之所累为之所困的昼夜相继。
是若时光倒流,他最想修正的选择;
是若记忆可消,他最想抹掉的时光;
若可以重来一次,他一定一定不会妥协的决定。
庄泽在等答复,小妹心里的人正满含期待等待回答。
宣承笑了笑,“差不多。”
“你真厉害。”庄泽挥挥手,从外面带上门。
雨水打在玻璃上,像顺流而下的泪痕。
“可以不说的。”井瑶在身后小声开口。
“算了。”宣承故作轻松,“以后没准成一家人。”
井瑶顺着说下去,“两个辩论高手,热闹了。”
雨声轻吟,滴答滴答。
钟表轻摆,滴答滴答。
时光扣响心房,门开了,从前的日子蜂拥而出。
滴答滴答。
“我只有一把伞。”
“雨下得很大。”
第23章 借酒 1
宣承毕业后独自赴往法国留学。
他应该早就开始准备了。入学通知、签证、机票统统在手,只不过井瑶不知道。
他打电话告知那天井瑶正在准备一个月后的期末考试,听完二话没说挂断,手机直接关机。
在井瑶看来,卡在这个时间点说分明就是堵死她回去的路,分别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要见自己一面。
她只是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半路家人,不值得,没必要。
之后宣承打过几次电话皆被挂断,只得隔一线网路留言,“告诉你你肯定闹着回来,我就没让井姨说。”“好好准备考试,回头放假过来哥带你玩。”“我要登机了,说句一路平安听听?”
井瑶心里怄气,一句没回。
暑假回家,宣诺已经搬进他的房间,属于小女孩的床头规整摆放着一排毛绒娃娃。只有书柜顶端那只再无人问津的篮球提醒宣承曾经的存在,同时也悄然无声地重复着事实——他已经走了。
那天很闷,闷热从每个角落张牙舞爪扑过来,井瑶在房间里站了很久,出了很多汗,强烈而真实的期待忽起忽落,最终随着一声雷鸣被抛入瓢泼大雨里。
其实暴雨和分离很像。没有明显信号,过程极为短暂,以及人们总是做不好迎接它们的准备。
她完全没有想到有一天会和宣承突然分开。
井鸥数落她,“小承总问起你,你可倒好,没心没肺。”
是,心肺都被掏空才会这样。几千公里距离几小时时差往后越岔越远终有一天分道扬镳去各自过生活,谁都不知道井瑶有多空。
人生第一次,她感受到了分离的滋味。
宣承隔三差五会发来消息。有时是几张照片,有时会说说同学,有时问她在做什么最近好不好,自说自话的最后经常会来一句——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和我说话?
不回复是井瑶对自己做的一场实验,她想知道如若没有他日子是什么样子。
其实并无变化,上课、吃饭、看小说、社团活动,她依旧是那个被大家羡慕的有些不一样的井瑶。
直到春节,他们才重新开始讲话。电话由宣承打来,经由宣前进、奶奶、井鸥、宣诺,最后一棒传接到她手里,井瑶从大家的言谈中得知宣承独自一人在准备隔日的实验汇总,一切都好,没吃上饺子。她拿着手机走到小院,听到一声久违的“瑶瑶?”
那通电话持续一个小时,跨了年,烟花点燃天幕。
井瑶最后问,“你想不想我?”
她壮着胆子将对象缩短为“我”。
“想啊。”宣承声音带笑,“你这倔劲上来,我都不知道怎么办。”
“为什么要出去?”井瑶问出由来已久的问题,“家里不好吗?”
“好,就是太好了。”宣承停顿一刻,“想换个环境,想试试靠自己能不能行。”
井瑶没有回应。她想也许在军校失利的那时他就重新计划了新的人生,而现在的他只是重新将自己抛到另一条前路未知的人生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