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将一路都在哭的尼古拉送至医院,而后安慰过男主人,当晚搬离住处。
几近凌晨,新闻通报这场连环爆炸的最新数据——死亡四十人,受伤七百人。与此同时,一条视频在网路上不胫而走,画面里的人大张旗鼓对世界宣告:是我们做的。
四十个,四十个如尼古拉母亲一样的普通人,在这个波澜不惊的清晨,在去往工作地亦或与朋友见面的路上,生生沦为这些极端分子报复社会的牺牲品。
恐怖分子所做的,是一场毫无人性的无差别杀戮。
宣承很内疚,一个偶然提议引发的无法挽救的失去,这样的内疚感让他透不过气;他又很悲愤,经历一场心惊胆战的逃亡也看过那些屠杀者得意洋洋的嘴脸,这样的悲愤让偶然被卷入其中的他彻夜难眠。
他在青年旅馆住上一周,每日照常上课,只不过再听其他人抱怨房东时心总会紧一下。
事故只发生在一瞬,伤痛却要存留许久许久。
或许对有些人来说,这一生都绕不过去。
某日他在街头看到外籍兵团的征兵广告——“这里或其他地方,唯有我一直向前身后的人才不会后退。”照片里的人穿迷彩服踩着碎石地,背后是整片熔金落日。
总要有人去背负这样的——前进。
他去征兵站报了名,没有告知任何人。之后顺利通过体能、心理、语言等多重测试,成绩优异,很快收到录取通知。
入队前一天,他将通知书拍张照给井瑶发了过去,留言“等过段时间你找个机会告诉家里吧。”
井瑶懂法语,看了就会懂;而由第三人告知也免去诸多解释口舌。
宣承没有等来回复。入队第一天即开始四个月封闭训练,通讯设备全部上交。
等再开机时消息有几十条,几乎全部来自井瑶。
他全然未曾料到,她来了。
第25章 借酒 3
晚上字幕组群里热闹了一阵。
往前翻近百条聊天记录井瑶才知晓原因,一个差不多和他们同期成立的韩翻组解散了。
其实也不算新鲜。字幕组自产生就游走在灰色地带,近几年更属顶风作案,做出名气的运气好的被收编,默默无闻的运气差的终逃不过解散宿命。
群里倒也没兔死狐悲的气氛,有人发RIP隔空表示感谢,有人开始发表情包斗图,还有人打赌KK能不能挺过今年。
散了也就散了。现代人讨厌圣母,可这世间的确有真实存在且任何人都摆脱不掉的玛利亚——她的名字叫时间。她足够忍耐足够包容,以至于再难过的分离也会被她不厌其烦的安抚驱赶四散。
至于以后,大多数人会回归正轨珍藏一段经历;也会有不安分子重新组队开启新的地下工作——你要相信就是有人撞了南墙也会头破血流地撞下去。
KK一直没有发声,按往常作为群主的她定会发些加油打气的话。井瑶不放心发去私信,“你还好?”
直到睡前她直接打来电话,语气听不出半分难过,“大瑶瑶,我真没想到你还会安慰人!”
井瑶抱着电话乐。见面的意义大概是坐实这段朋友关系,她怕KK难过。
“我是刚刚才看到啦。”KK很欢乐的样子,“没关系,该来的反正总会来。”她停顿一下,“你是不是不知道季子辰在我这里?”
“诶?”井瑶诧异。这才多久,行动力这么强?
“是啦。今天才到,我们刚一起吃过饭。”KK问,“你要不要和他讲话?”
“他在你家?”
“不然咧。他托行李过来,总不要一直住酒店吧。很贵耶。”
正说着电话那头传来男声,“瑶瑶!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这行动力不是一般的强。哦不,效率。
“辰哥。”井瑶叫一声赶紧问他,“酒吧呢?”
“你哥盯着呗。他舍不得我,不想换人。”季子辰嘱托,“你哥想法挺多的,最近还在做其他尝试。你呢抽空多去看看他,挺累的,我怕他一人顶不住。”
“那你说走就走。”井瑶小声嘟囔。
“哎,我还能跟你哥过一辈子?”季子辰笑,“耽误他也耽误我。”
也是,若没有季子辰,宣承现在指不定在哪儿在做什么。
或许都不会告诉她。
KK接回电话,“反正不用担心我们啦。”
她说的是,我们。
井瑶看看时间,后知后觉赶忙挂断,“早休息,晚安。”
险些耽误小情侣的夜间大事。
现在应该可以叫小情侣吧。她对黑屏一阵傻笑。
在床上翻来覆去挣扎几下,重新打开床头灯坐起,给宣承发消息,“酒吧忙不过来多招几个人,需要用钱我有一点存款。”
十一点半,他应该还没睡。
过十分钟收到回复,“还好。现在不用。”
原本就不是客客气气礼尚往来的关系。井瑶不是,他也不是。
就好像,若AZ陷入困境,帮秦硕她会竭尽所能;可若酒吧有困难,帮宣承她将倾之所有。
差别在于,前者是一撑到底,而后者,没有底。
宣承就是井瑶的底。
“睡吧,很晚了。”他又发一条。
房间里没有一丁点声音,床头灯昏黄的光圈落在墙上,形成一个柔美寂寥的半圆。
井瑶敲回,“我睡不着。”
她当然可以这样和他讲话。
宣承发来一张照片,看上去是从二楼的俯拍,酒吧人头攒动,喧闹溢出画面。而后跟一条消息,“有人想睡都睡不了。”
也许是照片,也许是文字,也许是从电话里得知你很累,也许忽然想到你举着手机懒散肆意拍下这张照片的样子——
所有信息幻化为一种冲动——
想见你。
想立刻见到你。
这股冲动让井瑶从床上跳下来,脱掉睡衣换好毛衣牛仔裤。很晚了,我知道很晚,明天要上班,我知道还有早课。井瑶抓起钥匙,在出门之前看一眼手机,宣承不知何时又发一条,“不安全,不许来。”
冲动被识破了。
没有露出马脚,没有任何表示,他从她心里看到了。
井瑶放下钥匙,站在原地发呆。
想见你,从前是天南海北的难,可现在是近在咫尺的难。
决定出国只因一条迟到的消息。
大二有段时间井瑶处于“失联”状态。QQ被盗号,手机掉进一回马桶后也时常自动关机。她没太上心,因为不觉有谁会因找不到自己急得团团转,所以收到宣承发来的短信已是三天之后。
通知书上每一个单词她都看懂了,串词成句再去读却阵阵发懵。
彼时他们隔三差五会说几句话,宣承课业忙,她也在备考各项专业证书,知道对方一切都好聊天便自然终止。
越亲近的人对话越随意,“在吗”“晚安”“撤了”类似的话绝不会出现在他们的聊天框里。
这时井瑶才恍然察觉,在此之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都是她说宣承听的状态,他几乎没有说起过自己的现状。
外籍军团,这四个字让井瑶无从下手,查来查去的结果都是战争、伤亡、枪击。她不知道宣承为何突然做出这个决定,可她确信,他一定出了非常非常糟糕的状况。
可她联系不上他,急匆匆找回账号一条接一条发消息,每日十几个电话回复皆是关机,井瑶慌了。
他说过暑假会回来,可现在她很怕,怕那变成一个永远无法完成的约定。
井瑶给井鸥打了一通长长的电话,她撒着蹩脚的谎言告诉母亲系里有人出国了,成绩没我好但是去了一所超牛的学校;老师建议我尽早出去,语言专业镀一层金分量非凡;公立大学不要学费,生活费我尽量自己搞定。
“你要出国?现在?”井鸥问。学业未完,这样走未免草率。“想好了?”
“嗯,现在申能赶上下学期入学。”井瑶几乎是乞求口吻,“妈,行吗?”
“你自己想好就行,我没意见。”井鸥这样回复。随着女儿长大,她将自己从“引导者”的角色中逐渐淡出,毕竟摸爬滚打走出来的路才更值得回望。
“您和宣叔叔说一下。”费用再少,她也需要家里支持。
“放心吧。”井鸥笑着应下,“也挺好,你哥在还能互相照应。”
“他……是。”井瑶最终没有说出宣承的事。
她选定南法小城一所公立学校——宣承的驻地城市,而后托系里老师发去推荐信,与此同时拿出百分百的力气认真准备面签。
必须走,成败在此一举。
在老师的推动下,学校很快发来入学通知。签过那一刻,井瑶长舒一口气。
太顺了。居安思危的人会看到艳阳背后的暴雨,显然井瑶不属于这类人。
她只知目的达成,很快会见到宣承。
不适感随着飞机落地骤然升起。学校已经开课,新生活甚至没有留给她喘息时间。陌生的同学老师,看不懂的法语单词,拼命追赶的课业进度。井瑶变得很忙也很焦虑,经常趴在书桌上睡着,总是寥寥草草吃饭,洗澡时会大把大把掉头发。
生活逼着她适应,适应欧元,适应地暖,适应硬邦邦的法棍面包,适应早晨和同学们行贴面礼,也去适应每晚过十点整栋楼会静的没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