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辰吃串附和,“也对,你们学校肯定跟出国签证有相关对接。”
傻蛋,人家说得是签证麻烦么。
井瑶没忍住,桌下给他一脚。
“哎你……”季子辰刚出话音看到井瑶投来的眼神,再去瞧KK,赶忙噤声。
宣承从盘里捡出两串鸡翅放到她面前,顺手打开易拉罐,见KK要递羊肉串及时止住,“她不吃羊肉。”
井瑶吃不惯膻味。小时候有次井鸥用炖过羊排的锅煮面条,她喝一口汤全吐碗里了,井鸥嘴上说她矫情,可打那以后母女生活的时间里家里再没出现过羊肉。
“是哦。”KK放下,更加懊恼,“早知道吃别的好了。”
井瑶一笑,将鸡翅顺着签子撸到盘里,“你们吃呗。”
宣承一边说“甭搭理她”,一边拿起井瑶剃下的铁签放到自己一侧。
KK见他动作一气呵成,笑眼弯弯感叹,“有哥哥真好耶。”
对面两人同时抬头,连季子辰都忍不住质疑,“他俩……这叫好?”
KK大力点头,坚定自己的判断,“我弟哦,从来都是缺钱才想到我,他就爬带啊,一点不像你们。”她看着井瑶,“我真的好奇,你们兄妹感情一直这么好哦?”
井瑶不说话。
宣承嚼着肉,停顿一刻点头,“有过。”
兄妹感情有过好的时候。
理科班开学后立即摸底考,井瑶连蒙带骗总成绩考至班级中游。她兴奋不已,师长家人“以后有你受的”的定论全被当成耳边风。然而水深火热的日子终是来了,她在一天一天,一节课接一节课,每分每秒的时间流逝中尝到煎熬的滋味。
听不懂,看不会,答不出,做不来。这种感受并非当头一击的震慑,而是慢悠悠温吞吞的与日俱增。被天资一词笼罩多年的女孩,她的自信心正在被一点点击垮,井瑶甚至找不到绝地反击的点,因为总在下沉,不见底的沉。
井鸥建议找家庭教师一对一提升——课外辅导班集体授课,显然井瑶跟不上进程。提议被否决,两人在电话里吵了几句,那个周末井瑶没有回家。
他们都以为她钻牛角尖,以为她放下狠话现在服软情面挂不住。
怎么会呢?日子难熬到窒息谁还会在乎情面?
井瑶大概知道单独辅导的市场行情,她不愿这个家因为自己再多一份额外开支。
或者说,经历让她变得早熟而敏感,她有寄人篱下的觉悟。
也是这个没回家的周末,宣承来了。
学校外的肯德基,他给井瑶点好套餐,然后一丝不苟开始研究她的试卷。
“差得有点多啊。”看过理化,他做出评价。
井瑶乖乖递过数学卷子,“这儿还有。”
宣承乐了,自觉性提高不少。见面前套餐未动,身旁高中生愁眉不展,抬手抓只鸡翅塞她嘴里,“吃你的。”
“怎么办啊。”井瑶边吃边叹气。
“补呗。”宣承哼笑答一句,目不斜视盯住试卷。
“你愿意的吧?”井瑶问他,带些小心翼翼的期许。
很怕变成别人的负担,即便那个人是“不算别人”的宣承。
“对你有什么不愿意的。”宣承不看她,手下翻课本一一交代,“一会儿把你各科都学到哪儿跟我说一下,我得回去看看。课堂笔记还是得记,听不懂就老师写什么说什么全记下来,再不行就发挥你专长,背。”
井瑶点头,伸手过去要给他指进度被一下打开,宣承嫌弃,“全是油。”
“谢谢。”声音小到恐怕被第三人听到似的。
“说全。”宣承单手撑住下巴看过来,表情像逗院里的小猫小狗。
“哥。”井瑶发出闷声,鸡翅啃得飞快。
宣承抬手扣住她下巴,来回捏两下鼓鼓的腮帮子,“啧,真乖。”
更像了。井瑶在心里发问,我到底是猫还是狗?
宣承打小受的教育是真爷们必须说到做到,没有例外。坦言讲高中条条框框知识点早忘干净,做题答卷更久远地像发生在上个世纪。可既答应井瑶,没办法只得重新捡起。课余时间周边同学约会打球玩游戏,他在宿舍捧着高中数学课本回忆圆锥曲线方程。委实枯燥,的确无聊,偶尔周围兄弟也会打趣说句“有你这样大哥我清华北大随便挑”,听一遍好笑,听二遍无奈,听到第三遍忽然自豪起来,与之而来是沉甸甸的责任重担——他想让她以后所走的路,坦荡顺利,光明而开阔。
井瑶怕回去挨训,一个月回一次家,学校旁的肯德基变为辅导站点,每周末一次,风雨无阻。
一月,一旬,再到一个四季。其实宣承很快就发现了,自己这妹子非但不笨,反而聪明地远超预料。只是她所有的思维都是基于想象运转的,抽象、偏僻、邪门。知晓这点后,他尝试去给井瑶构建场景,让空间和点线面成为她头脑中的动态因素,就像盖一座楼,地基出来了,叠层升高的理论公式搭建逻辑便不再困难。解题过程就是修饰这栋楼的过程,这样会歪,那样会倒,试着试着井瑶就通了。最先攻克的是数学,分数上虽只小有起色,可错题无需再逐步讲解,有时放她自己钻研,有时他会稍加点拨,井瑶通常会后知后觉“啊”一声,落笔飞快,胸有成竹。
之后宣承给她构建新的场景,风不会停止,车原地打滑,睁开眼睛面前是一粒粒飘散的尘埃,这是全无摩擦力的世界。然而这样的世界不存在,那这个力的大小要如何计算?
井瑶的头脑开始存储许多盒子,盒子里装的宣承构建的一个个场景,分门别类,各式各样,至最后一学期,她已经不再需要新的盒子。
过程很漫长,可终也被不曾停止的时间消融掉了。
宣承课业繁忙,于是井瑶主动提出辅导结束。是家人却也是两个独立个体,他有她无法也无需涉足的空间和世界。
第一个他没有出现的周末,井瑶独自去肯德基做了一天题。宣承打来电话问在哪儿,她扯谎告知自己在家。
“那我看看,下周要么下下周回去吧。”他好像真的很忙,一周被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每个都塞得满满当当。
“要是很忙就不用回来了。”井瑶说这话时觉得自己像极井鸥,很成熟,也很得体。除去少一些真心——她想当面炫耀一番刚下来的年级排名,想分享老师谈话里提到的那些遍布全国的名校,还想……她也说不清,总之见面肯定能聊很久。
“行,你跟井姨和爸说一声。”宣承挂断前嘱咐,“有事打电话。”
没大事,就是想去你那个充实忙碌的世界里看看,仅此而已。
周末时间空出来,成绩好腰板也跟着挺直,井瑶开始频繁回家。井鸥那年是毕业班班主任,四十个学生抓心挠肺冲刺让她顾不得家里这第四十一个;宣承小姑刚生产,奶奶带好奇宝宝宣诺前去照顾月子,井瑶见得最多的反而成了她的二爸。
宣前进笨手笨脚当起厨子,粥煮成大米饭,土豆片切得铁板厚,炒大白菜永远夹生,味道当然没多好,可俩人总能吃个盘碗干净。
大考前一个月井瑶告诉他,我不然考本地吧。她觉得二爸一定高兴,宣承那所学校名号也算叫得响,入学那年他嘴上不说暗地里可没少跟人提。
宣前进没立刻表态,他问,那是理工院校,你是真想考还是舍不得离开家?
不一回事么。井瑶暗自琢磨。
那次是这对继父女第一次就某个问题深入交谈,也是唯一的一次。宣前进末了说,“考哪里无所谓,但你得想想自个儿喜欢什么,将来想成为怎样的人。”
这句话总会在不经意间跳出来,做题时,背书时,郑重其事写下考号姓名时,铃声响起落笔收卷时。井瑶到底没想明白自己会成为怎样的人,可她太知道自己喜欢什么。
她只有一个兴趣,这个兴趣陪伴多年,也承载着她所有的骄傲与自信。
出分当天井瑶给宣承打电话,你那学校我不是考不上,是我不稀罕上。
夜幕已至,烧烤店热闹起来。服务生小伙子连跑带颠,眼镜片上都沾着汗珠。
季子辰问KK,“下次什么时候来?”
“你很想我来对不对?”KK含笑大大方方反问,她一向不腼腆。
插科打诨季子辰不犯怵,一到关键问题却开始掉链子,“我们都希望你再来啊。”
井瑶撇他,怂包。
KK这时提议,“大瑶瑶,你陪我出去抽根烟好不好?”
两人并肩出门走至店外一侧。KK从烟盒里叼出一只细烟,娴熟地点火,吞云吐雾动作有几分妩媚。她将烟盒推到井瑶面前,井瑶摇头,以前好奇从宣承那里偷烟试过,学人家深吸一口结果呛得泪流不止险些当场病毙。
“你们这里天气好舒服。”KK开口。
井瑶知她有话要讲,轻轻“嗯”一声。
KK似乎在思考,单手抱胸吐出一个圆润的烟圈。夹烟的右手忽而朝前方示意,“差劲。”
那里有两个男人背对她们,裤子拉下来露出半截屁股,大庭广众之下在路边小解。
这时旁边一个理平头带金链,大腹便便的男人扬着下巴问,“说谁差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