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承送她回来时正遇室友外出,聊几句她就上来了,并不知大哥背后举动。
宣诺瞅着那沓钱笑,“我哥是海归土老帽,别怕。”
“土?”室友语气夸张,“你知道你哥往那一站回头率多高吗?还给我钱,搞得我都以为我傻白甜被霸道总裁包养了。”
宣诺笑得险些喷饭,“感觉是不特好?”
“凑合吧。”室友装作不屑一顾的模样,“还没做好当你大嫂的心理准备。”
“我拜托你好好发挥……哦你不行,身边有什么单身妹子介绍介绍赶紧收了我哥吧,”宣诺眨巴眼睛看向女伴,“真的,不然我宣家香火不保。”
室友“啧啧”两声,“无知少女。”转而拍拍她肩膀,“做老幺就是好,有哥有姐捧你一个,这得多强的幸福感。”
宣诺咧嘴一笑。
室友收拾好课本,“老妹儿,我去图书馆了。哦对,辩论赛别放心上,多大点事难受一宿。”
“嗯。”宣诺朝她挥挥手。
聊天记录停留在那条颇为心虚的“你撤回了一条消息”,宣诺不知大姐是否看到,但照井瑶的性子看到也不会多问。
就算自己拒绝,大姐也绝不会刨根问底。
因为她的纠结,只有井瑶知道。
室友以为她是家中最小,可宣诺对谁都没有讲过,她有一个小妹。
一旦讲起,家的概念就会被扩大,也必然牵扯出那些她极力躲避的事实。
去东京要见的人是母亲的第三任丈夫和一脉相亲的晴子。
前者的样子只出现在照片里,后者从未见过。
因为他们的存在,她疯狂憎恨过井鸥。
不是因为母亲再婚,也绝不因为她生下晴子,宣诺憎恨的理由是——母亲决定去日本生活时只问了井瑶的意愿却没有问自己。
要带大女儿去和三女儿生活,老二变成可有可无的存在。
又或者说,她被彻彻底底抛弃了。
小姑说你过去肯定哪儿哪儿都不适应,语言不通又没伙伴,去了干什么;奶奶说你妈现在没了工作,找个地方重新开始,她总得赚钱养你啊;井瑶只告诉她,妈有自己的考量,你别多想。
自始至终,解释都通过第三人转达,井鸥压根没有直接对话的念头。
母亲走了,迅速而决绝,丝毫不拖泥带水。
那年宣诺十三岁,懂得留下意味着什么,也懂得怨恨的滋味。
她拒绝身边任何一个人提到井鸥,若有好事者踩到雷区,她的回答是我没有妈妈。
母亲一周通常会打回两次电话,时间固定。周中那次她把自己关在房间,耳机里音乐声放得很大;周末那次她通常会去同学家,早出晚归隔绝掉一切外界讯号。
开始奶奶会叫她听,宣诺接过直接挂断,用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报复井鸥果断的一走了之。后来奶奶就不叫了,她猜测是井鸥的意思——母亲极少强迫他们做什么,以前父亲将这种教育理念总结为“天性解放”。
井瑶没有去日本生活,这个事实或多或少给到宣诺一些安慰。好像大姐也替自己报复了井鸥——你扔下我,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正因如此,井瑶变成宣诺世界里唯一的例外。所以即便大姐发来“妈给你买了件衣服,注意收包裹”“妈要回国,如果你愿意她想见见你”“妈寄了礼物,生日快乐小诺”,类似种种信息宣诺会读但一概略过回复,在井鸥出走的时间里,井瑶作为中转站维系着她们不堪一击的母女关系,孜孜不倦传递一方信息给另一方。
直到三年后母亲彻底回国,宣诺依旧执行着对她的冷淡。只是偶尔,非常偶尔的情况下她会与井鸥交流——奶奶对她们的关系一筹莫展,宣诺想让老人开心。
宣诺认为自己会一直恨她,有始无终的恨。可她最终在关爱中成长为一个富有同理心和同情心的大人,许多不理解的事都被理解,那些一朝无法被原谅的行为也变得有情可原。对他人一如此,对血浓于水的亲人她渐渐动摇。
2016年年初,井鸥出了车祸。去学校的路上,着急送孩子的家长拐上人行道,井鸥骑自行车从小巷里出来,连人带车被撞开一米远。彼时举家迁至南方生活多年的大舅打来电话,“小诺,你去趟医院吧。我这边买不到车票,奶奶岁数大禁不住折腾,瑶瑶那么远一时回不来,你妈身边没人了。”
没有人在她身边。
宣诺放下电话就往医院跑,只因某个想法瞬间将她捆住以至于去的路上一阵阵呼吸不畅。
那个想法是,我不能失去她。
她在病房里见到打着点滴腿被高高吊起的井鸥,四目相对,母亲红了眼眶,宣诺哭出声。
一向活得风生水起的母亲静静躺在这里,身边只有自己。
至此,压在心中那些沉甸甸的憎恨土崩瓦解。毕竟拎得起不算成熟,放得下才是。
庄泽一觉睡到下午,昏昏沉沉,口干舌燥。
手机里有一条消息,来自宣诺室友,“你脑袋被门挤了当着那么多人面说小诺,嫌她不够难受?”
他记得昨天气势汹汹朝宣诺发火,记得她跑上楼时被台阶绊一下差点摔倒,也记得队友们拍着自己脸说“等清醒了有你后悔的”。从上铺爬下来去找水喝,桌上尽是空瓶。恰好室友进来提一打水,庄泽不客气扣下一瓶打开,一边喝一边听人取笑,“你昨儿有点过了啊,人宣诺毕竟一姑娘,哪儿禁得住你这么吼。”
“我也没……”庄泽扣紧瓶盖,烦躁地摆摆手,“你女朋友刚发信息骂完上半场,你紧跟着开启下半场,到我这儿显摆真夫妻搭配干活不累?”
好事的威力最多AK,坏事杀伤范围直接榴弹炮,相关人士一网打尽。
“还有心思贫。”室友哼笑,双肩包垮到肩上,“我们看你不成器最多说你两句,人宣诺他哥是特种兵?不是,雇佣兵?反正什么军队出来的,昨天是提前走了没看见这出,不然打得你满地找牙。”
“宣诺……他哥?”
“对啊。看妹子难受特意过来陪着吃了顿饭,还私下给我女朋友塞一千块钱让她们宿舍的多照顾,你就庆幸没撞枪口上吧。”
“不是,小诺怎么会有哥呢?”庄泽一脸懵,“有个姐还不行?”
“现在是反思计划生育政策的时候么?”室友摇头往外走,“平时没见你这么二啊。”
“去哪儿?”
“图书馆陪读。”
“你别光想屠狗啊。”庄泽叫唤,“我这怎么办?”
“宣诺在宿舍,强办。”室友留一句话,扬武扬威带上宿舍门。
在宿舍?强办?
不不,违法乱纪的事儿不能干。
庄泽洗了澡,穿上整洁的白衬衫黑西裤,认认真真抓好头发,对全身镜照了照,过分正式,好像要逼着人家跟自己打辩论。重新换一身宽松的卫衣仔裤休闲装,还算顺眼,也……万不得已,比较好跪。
因为误会导致嫉妒,因为嫉妒才会迁怒于你。庄泽在心里默念台词,若是被问为什么嫉妒……
能为什么,喜欢你呗。
就像所有人知道的那样,喜欢你。
第19章 "普通"是一种奢望 3
宣诺收到消息后先是打开化妆包,然而对着梳妆镜看了看自己,忽然就不想麻烦了。
化妆这事需要一定目的性。现在的她没有,于是抓起手机和钥匙下楼。
她和庄泽都是急性子。有时辩论队开会说几句就能吵起来,两人心里都藏不住话,不知不觉就杠上了。结果基本都以庄泽的退让收场,平静后再去看问题,好像也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但这次全然不同。
无关论题,是他们之间某种微妙的气场被打破了。
“小诺。”庄泽等在女生宿舍楼下,朝她扬扬手跑到跟前。
宣诺必须承认面前这个男孩内在是非常优秀的——性格平易近人,外形声音俱佳,辩论队主力,奖学金拿得轻轻松松,只是大多闪光点被他又贫又皮的外在挡住了,她离得近,这才看得真切。
“昨天,”庄泽单刀直入,半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我话说重了,对不起。”
宣诺吸吸鼻子,抬眼对上庄泽略带慌张的注视,突然没由来的有些委屈。
她摇摇头,“没关系。”
“我真不知道你有大哥,”庄泽解释,“冰妹我知道,你同母异父的姐姐,可我确实确实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心里那块保护完好无人踏足的封闭区被扯开一条裂缝,宣诺咬紧下唇,“没想到我还有同父异母的大哥?那我告诉你,我还有一个留着同样血但从来没见过的亲妹妹呢?”
庄泽愣住。
“很复杂对吧?”宣诺自嘲般笑笑,“都够上社会新闻了。”
她知道自己语气很差。像只战斗力爆棚的刺猬,每一根刺都带有挑衅和不屑。
只是那一下,她被庄泽嘴里冒出的“没想到”戳中了。
谁都不会想到普普通通的宣诺生在这样的家庭里,每个家人都是半路家人。而介入她的生活,必须要坦然自若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不要惊讶,不要猎奇,更不要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