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
灾难发生那一刻太迅速,快到我抓不住。
那一刻,蝴蝶煽动翅膀,多米诺骨牌推翻,所有人、事、关系尽数改变。
朋友变成仇人,保护变成伤害,爱变成了恨。
我也坠入深渊。
雨伞被掀翻,接着我被人一脚踹到背上,头栽去地面。
先是麻,再是疼。
“你他妈赶紧滚,别脏了我妹妹的眼。”
顺着一声叱责,我看清了来的人。
钟泉阴着脸。
他的身后,贺折撑着一把黑伞,神情漠然。
孟幻从远处过来,把我搀起。
墓碑下,一束白色雏菊已被雨水浇湿。
钟泉愣了愣,弯腰捡起花,狠狠砸到我脸上。
我下意识闭眼,倒抽一口。
花朵四散,还有刺。
“留着给你自己吧。”他看着我,一字一字。
孟幻急声说:“乔边早就服刑结束,人生也完了,她真心悔过,来认错、道歉,你何必要把她往死里逼?”
我皱起眉,她不该替我说话。
这时,贺折伸手把她揽去,压低声音。
“没你的事,少说话。”
我朝他看去一眼。
雨接着雨,混沌不明。
钟泉冷笑:“她能害死一个,也能害死第二个。孟幻,别忘了,你也是她的好姐妹,你怎么知道自己是不是下一个呢?”
“她真心悔过关我屁事,过得好不好又关我屁事,死了,我才开心。”他盯着孟幻。
“你如果站在杀人犯一边,就别怨我翻脸。”
孟幻脸色煞白。
钟泉又面对贺折:“就算是你,我也照样不会心慈手软。”
“知道了。”贺折脸上昏沉,“走吧,人还等着。”
“你还不快他妈滚。”钟泉指着我。
贺折的目光移来。
我擦了把脸,迈开腿。
背后传来声音。
“我让你滚,是让你滚出镜水,最好死在外面。”
“什么时候等到了你的火化通知,我什么时候再放过你们家。”
我全身僵住,转过身去。
钟泉盯着我,缩起眼角,笑了。
“一点点折磨,就从乔行开始。”
雨丝如绵针,密密麻麻。
扎着人,五脏六腑破在身体里。
雨势增大。
陵园门口,保安大哥好心招呼我到亭子里。
两三句后,张嘉兰打来电话。
“嘉兰姐。”
“乔边,你现在有空没?”她问,“我有件事想找你帮个忙。”
“现在?我在雪淀,正准备回去,一时半会儿估计到不了市里。”
“雪淀哪儿?正好我在国道上,看能不能接你,事情路上说。”
我推脱不用。
她直说:“我刚从监狱看完我妹妹,事情跟她有关。”
我一愣,告诉她地方。
这时,一辆车到大门口慢下来。
我抬头,贺折望过来一眼,很快被细密的雨雾遮蔽。
大约半小时后,张嘉兰到了。
“怎么都湿透了?”
我一扯嘴角:“忘拿伞,你能来真是及时雨、活菩萨。”
“贫嘴。”
她开车掉头,驶上主路。
“家妍姐怎么样?”
“还行,头发白了不少。”
我想起第一次见张家妍,她带一点笑,客气地对我说:“妹妹你好。”
当时我在牢里,处境很惨,是她拉了我一把。
再之后,我出来没两年,她托我去老家拿东西给她姐,我这才回到镜水。
“是我外甥女。”
张嘉兰讲明来由。
杀了丈夫后,张家妍在自首前,把女儿送到琼山老家,让她母亲帮忙抚养。
当时小孩二年级,都骗她说,父母离婚,妈妈外出打工。
慢慢的,大人间私下的议论传开,父亲作恶被杀、母亲入狱坐牢,也传到小孩们耳朵里。
小姑娘在学校备受欺负、排挤,大人发现她受伤后,怕再出事,选择暂时办理休学。
但这终究不是办法,于是问张嘉兰怎么办。
“我想着,把纷纷接来镜水,但最近很忙,还要出差,跟家妍商量了一下,想问问你,能不能帮忙到琼山把小孩带过来。”
张嘉兰等我回答。
我说:“行。”
第6章
出狱后,我逃到泛江。
初到陌生城市,解决了吃饭睡觉问题,孤独袭来。
活的意义虚无缥缈,噩梦交织,像溺在水中。
刚开始哭,哭能缓解一两天,越后来,哭也没用。
整颗心就是一个空洞,填不满。
然后是失眠。
我开始在睡前喝酒,酒能麻痹神经,让人入睡。
但逐渐酒也没用。
再后来去医院开了药,忘了不能和酒一起用。
如果不是房东发现,差点死了。
然后,张家妍托我到镜水,被嘉兰姐劝着留下。
我才从泥沼爬出来。
现在,我坐上了去琼山的飞机。
匆匆忙忙,像逃难,也像那个时候。
到地方了。
南方酷暑,迎面热浪,烫得人眼疼。
四周说着听不懂的方言。
我跟着导航坐上公交,乔行的电话很快打来,问到了没。
“你没骗我?”他又确认一遍。
“没有,骗人是狗。”
稍作沉默,乔行说:“我知道钟泉回来,也能猜到他想在做什么,办完事回来镜水好好待在,我会护着你。”
我恹恹答了一声,眼里发潮。
换乘两趟车,总算找到地方。
城中村胡同院,地是石板铺的,崎岖不平,两侧还有下水道。
有人家外面架篱笆,种了豆角黄瓜。
爬山虎附墙而上,攀缘到屋顶红色瓦片上。
张家妍说的院子靠里,铁门上挂了一把锁。
人不在,我只能在外面等。
这一等,就从中午到傍晚,有小孩的笑声从巷口传来。
刚放学,叽叽喳喳。
其中有三个小男孩,手里不知从哪儿拿的葱,互相打闹。
仔细看了,后头有个瘦小的小女孩,她提着一塑料袋青菜,剩了一根葱。
有个小孩要抢,她抓着不放。
那小孩恼怒,一脚踢翻袋子,青菜洒落。
他们朝这边嘻嘻哈哈地跑来。
看得我气,揪住那几个:“把东西还给她。”
他们挣不开,气急败坏把东西一扔,跑了。
小女孩把菜抱怀里,我把葱拾起来,她接过去,小声说:“谢谢阿姨。”
小小的个,跟个团子一样。
她去开门,正好是我等的那家。
“你是纷纷?”我问。
她疑惑的看我,点点头。
“我认识你妈妈和你大姨。”我说。
“大姨没告诉你吗?我是替她来接你走的。”
她还是困惑,打开门让我进去,对里屋喊了一句:“姥姥,有人来了。”
小小的团子跑进院子。
院子窄小,外面搭了个棚子放杂物。
靠门口栽了几棵桔树,边上几株月季,红白相间。
“谁呀?”屋里传来声音。
我抬起行李上了两个台阶,推门进去。
家妍姐的母亲在客厅小床上靠着墙,等我说话。
“阿姨,我叫乔边。您还记得吗,一年前我来过一次。”我说。
“这次嘉兰姐有事,托我接纷纷去镜水。”
她恍然明白,请我快坐,又让纷纷泡茶给我。
“对对,我记得你。嘉兰给我打电话了,纷纷今天去学校办好了退学手续,明天随时都能走”
话一落,小姑娘急忙说:“我不走,我走了姥姥你吃不上饭。”
我一愣:“您怎么了?”
“走路上被电动车撞了一下,腿骨折了。”她笑笑,“没什么大事,还是能走动的。”
说着就要下床。
我劝:“阿姨您别动,骨折得躺着。我也没什么事,不急,等我给嘉兰姐打个电话,看看怎么办。”
“骨折?她没告诉我这事。”张嘉兰语气急,“我周末就回去。”
“你别担心,我在这儿能照顾他们。”
她谢了又谢,我暂且先住下。
阿姨生怕招待不周,叫纷纷换了床单,拿出新毯子。
小姑娘很怕生,靠里侧身躺着。
我睡得浅,半夜听见她小声呜咽,哭着岔了气,憋着咳嗽。
我探手轻拍她后背。
“是不是很想妈妈?”
她小声“嗯”一下。
“我也想我妈妈。”我说。
纷纷问:“她也走了?”
“嗯,走了。”
……
“还会回来的。”她说。
我一愣。
“嗯,会的。”
我渐渐适应琼山的气候。
纷纷不上学,我在家教她学习、画画。
生活有序平静。
周末,张嘉兰坐飞机匆匆赶来。
我和她商量,我先在琼山照顾他们,等阿姨好完全,再带小孩回镜水。
她没法两头跑,思索再三答应了。
人匆匆来匆匆走。
一再推后,乔行开始着急,三两天一个电话催我。
我解释再三,保证再三,他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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