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不见,陆霞又老了许多,眼角的皱纹更加明显,头发也有些发白,笑起来更没有了往日的生机,与倪晨第一次见到她时天壤之别。
陆霞宠溺地拍拍她的头,打量着她,说:“让妈妈看看,都有一年没见了,我的宝贝女儿有没有变化。”
“才一年能有什么变化?倒是妈你越来越漂亮了。”
陆霞刮了刮她的鼻子:“就你嘴甜,今晚住在家里?”
“明天还得早起上班呢,这儿离公司太远了不方便,要不我晚点儿再回去?”
“好,真是女大不中留。”陆霞宠溺地说。
“妈,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
“那要怎么用?你什么时候给妈带个男朋友回来?昕昕,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该正正经经谈个对象了吧?”
“您急着抱外孙啊?”倪晨笑嘻嘻地扶起陆霞。
其实说起来她们一年也见不了几次面。当初因为陆霞的病情,沈冲带着她去了温哥华定居,前几年又想着要在那里扎根,让陆霞尽快适应那里的生活,因此一直都没有回国。
直到近几年他们才开始每年回来一次,但每次回来也待不了多久。倪晨对他们的安排并没有任何不满,可潜意识里仍是对沈冲十分排斥。
她母亲曾经说过,沈冲是个很薄情的人。她一直觉得母亲错了,他不是薄情,只是对她母亲一个人薄情罢了。
晚餐是沈冲亲自准备的,这些年为了照顾生病的妻子,他的手艺精进了不少,一桌子的菜色香味俱全,完全不输饭店大厨。
倪晨扶着陆霞说说笑笑地往餐厅走去,刚一落座,门铃就响了。陆霞惊喜地赶倪晨去开门。
她这副模样倪晨还从未见过。自从他们定居温哥华后,与这里的亲戚朋友几乎都没什么联系了,居然会有人在饭点登门拜访?
门外立着一位倪晨并不认识的年轻男子,西装革履,长相清秀,眼神却带有攻击性。
他两手拎着礼物,见到她的一刹那表情似乎变了变,而后勾唇对她轻笑道:“你就是沈昕吧?”
倪晨没有反应,侧过身请他进门。
她心里不由有些慌张,说不清是哪里不对,她总觉得这个人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带着些别样的意味。而且他们很少会请人来家里做客,今天这是唱的哪一出?
“来来来,尔东,来这边坐。”陆霞见到男子喜笑颜开,招呼着他坐到自己身边,而那原本是倪晨的位置。
就连沈冲待他的态度都非同寻常,倪晨不由多看了他两眼,默默绕道坐到他对面。
“昕昕,这位是谢尔东谢律师,青年才俊,跟你年纪相仿,妈妈特意请他来家里吃饭,你好好招呼人家。”陆霞见女儿只顾埋头吃饭,急在心里,明面上的提点也只能点到为止。
没想到倪晨疑惑地问:“妈,家里有什么官司要打吗?”
谢尔东一口汤卡在喉咙里,“扑哧”一声笑出来,她这故意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太明显了。
陆霞被她这一问气着了,朝她用力瞪了瞪眼睛,倪晨却视若无睹,直接转向沈冲。
沈冲轻“咳”两声,说:“你也老大不小了,是该为自己的事情考虑考虑了?”
她看了沈冲片刻,表情恢复冷漠,低低应了一声,又兀自埋头吃饭了,好像刚才说的那些事情都跟她无关。
陆霞见她这样,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但幸而看到谢尔东涵养极好并未计较。陆霞越看谢尔东心里越喜欢,盘算着若是女儿跟他交往后也不至于吃什么苦。
饭后,陆霞又拉着谢尔东唠了一会儿嗑,倪晨则坐在边上听他们闲话家里长短。她没有什么兴致,却又不得不把自己的戏份演足,目光对上刚出来的沈冲,微微一眯。
“尔东啊,阿姨也就不拐弯抹角了,你觉得我们家昕昕怎么样?”他们不知聊到了什么地方,陆霞突然直白地就把问题抛到了谢尔东身上。
而倪晨就像一坨待秤的猪肉,等着对方首肯下秤。谢尔东的视线投过来,倪晨来不及避开,生生和他对了个正着,却看到他面上带了一丝道不明的诡笑。
“我倒是很有兴趣跟她进一步互相了解,不知道沈小姐是什么想法?”
倪晨呼吸一顿,不可思议地盯着他。
从他进门到现在,他们说了不过两句话,他居然能说出这么违心的话来?这家伙讨好长辈的本领倒是一流,看陆霞笑逐颜开的样子就可见一斑。
“我们昕昕当然是跟你一样的想法,她从小就喜欢像你这样的男生,是吧昕昕?”陆霞看向倪晨说。
倪晨干笑两声,僵硬着脸。角落里的沈冲不动声色地向她摇了摇头,她几乎咬牙切齿般地从嘴巴里挤出一个“是”字来。
她不由得想,就不该答应留下来吃晚饭,她一早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果不其然。
过了会儿,倪晨道:“妈,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改天再回来看您啊。”
陆霞说:“等一下,你送尔东回去吧,他来的时候是搭朋友的便车来的,这个点这里不好打车,你反正要回市区,很顺路的。”
陆霞很是满意今晚的结果,巴不得他们能够感情立即升温定下来,这么一来她的心事也算了了一半。
倪晨起身的动作僵了僵,看向谢尔东,见他一副置身事外还十分享受的模样,甚至趁着别人不注意的时候对她挑了挑眉,挑衅味十足。
是不是自己曾经无意中见过他,并且还得罪了他?否则一个正常被请来家里做客的男人不可能像他这样不客气。
“看沈小姐的样子好像有些为难?没关系,我自己叫车……”谢尔东故意说。
“不为难,怎么会为难呢?能送谢律师是我的荣幸。”为了避免不必要的唠叨,倪晨蓦地抢过他的话,上前一步把他拽到自己跟前,说:“走吧,谢律师。”
倪晨心里憋着一股气,出门问了他的地址就再也没搭理过他。
车内气氛沉默,谢尔东扭头一直打量着倪晨,但她很沉得住气,在长达十分钟的时间内真正做到了对他视若无睹。
“我有什么地方令你不满意吗?”谢尔东打破沉默。
“谢律师大概从来没有过相亲失败的经历?”倪晨瞥了他一眼,勾勾嘴角,连笑容都吝啬给他。
“实不相瞒,这是我第一次相亲。”
“我怎么看你都不像是需要相亲的那类人,像谢律师这种青年才俊身后应该有的是漂亮姑娘追随才对。”
谢尔东笑了起来。
身边这个姑娘每一个眼神和动作都透着小心翼翼,与刚才在沈家老宅时一样,好像生怕在他面前一不小心就露出什么破绽似的。
她谨小慎微,又懂得适时落落大方,他实在很难想象这样一个人的内心世界究竟是什么样。
谢尔东之前调查过沈昕,却一无所获。沈家夫妇虽然回来了,与周围的亲戚又都断了往来,想从他们那里找到突破口并不容易。
但眼前的沈昕,说不出究竟哪里不对劲,就是总给他一种神秘的感觉。
谢尔东和周宴北认识的时候,周宴北已经离开了沈家,但他常常听周宴北提起这些陈年往事。这次相亲他本要拒绝,但一听到母亲说出“沈昕”这个名字就改了主意。
不得不说,这个世界有时很大,有时又很小。
“沈小姐,你还记得周宴北吗?”谢尔东冷不丁地冒出这句话,倪晨握着方向盘的手微微一紧。
“看来谢律师相亲不是重点,打探隐私才是重点?”倪晨的声音没什么起伏,但已隐隐透露出不悦。
“其实我妈告诉我相亲对象是你的时候,我还觉得有点儿不可思议,可能你不认识我,不过我以前听周宴北提起过你,你小时候说要嫁给他,是吗?”
倪晨本就有着把他送到目的地后不再相见的打算,闻言道:“谢律师,那只不过是小时候的玩笑话而已,没有人会当真的。”
谢尔东仔细看着眼前这个女人,他也只在十几年前远远瞧过沈昕几次,并不能肯定眼前这人就是当年的沈昕。
可他记得周宴北曾经说过,沈昕是个活泼开朗的女孩儿,即使不说话时眼睛都会微笑,但眼前这个女人,一身清冷,一副不欲多谈的疏离样子,与沈昕差得实在有些远。
到了终点,谢尔东刚磨蹭着下了车,倪晨便立即启动车子准备离开,不料他却拦住了她:“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我不好你这口。”倪晨直截了当地拒绝了他。
这回答一点儿也不出乎谢尔东所料,他耸耸肩,身体忽地往前倾了倾,小声道:“你还没有回答我最开始的问题。”
倪晨开始有些不耐烦了,往回想了想他们刚才所有的对话,确信自己没有漏掉什么问题。
谢尔东似是猜出她所想,又问了遍:“你就是沈昕?”
他站直了身体,双手背在身后,居高临下地看着倪晨,等待她的答复。
她一早就察觉到这个突然造访的男人不简单,难道他是对她有所怀疑?想到这儿,坐在驾驶座上的倪晨浑身一颤,心里全是震惊,面上却不露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