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知道这里的人没一个是安好心的。
王怀南轻轻吐出一口烟圈,摁灭了手里的烟头,沉默地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倪晨搞不清他究竟想怎么样,他以前并不会这样得理不饶人。
倪晨还想再说什么,手里忽然被人塞进一个酒杯,杯里是满满当当的一杯白酒。
那位公子哥好心好意地提醒她:“看来你是得罪我们王总了?不然你自罚一杯,就当是给王总赔罪了,大家看这样成吗?”
其余的人都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一个劲儿地鼓掌叫好。这杯白酒在倪晨眼里瞬间变成了烫手山芋。
她不是不会喝酒,但白酒度数高,上头快,她很少喝,这么满满一杯下肚,只怕不死也会要了她半条命。
何况酒桌文化她还是懂一些的,在座个个都是人精,眼下的情况哪儿是一杯酒就能打发的?恐怕一旦开了这个头就会有第二杯、第三杯……
她为难地看向王怀南,王怀南却压根没有要替她解围的意思,一副正等着看她好戏的模样。
倪晨被包厢里的烟熏得头昏脑涨,此刻的她只想尽快离开,想来如果不是自己粗心大意让他抓到了把柄,现在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她心里一横,一仰头喝光了杯中的酒。
辣味沁过喉咙,呛得她整个人面红耳赤,头脑也开始跟着发热,房间内的叫好声也都变成了嗡嗡声。
倪晨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强忍着不适,又问了一遍:“王总,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王怀南见她一脸难受样,又看了看被她扣在桌子上的酒杯,真是一滴都没有剩,心想:这姑娘实诚,他三年前就发现了。
在倪晨的注视下,他慢慢站了起来,一声不吭地往外走,倪晨紧随其后,只是脚下一个踉跄,差点儿摔倒。
包厢内外仿佛是两个世界,一扇门把里面的乌烟瘴气悉数隔绝,倪晨这才觉得脑袋没刚才那么疼了。
她一心跟在王怀南身后,没注意到他是什么时候停下来的,因此一头撞上了他的后背。
“说吧,你找我什么事?”他们两个就站在另一边尽头的角落,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耳内。
倪晨想:他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她来这里找他是为了什么他不可能不清楚!
“王总,前几天那个策划案里面的确有个小错误,我也承认是我的疏忽造成的,但我们一直都合作得非常愉快,我向您保证,我以后绝不会再犯此类错误了,这次的错误我也会想办法进行弥补,希望您能再考虑一下,不要取消跟我们公司的合作。”倪晨趁着自己的脑袋还没彻底昏沉之前,一口气把话说完了。
王怀南靠着墙壁,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请问你要怎么弥补这个错误?”
“我……”倪晨一时说不出话来了。
她来时踌躇满志,一心只想挽回公司可能面临的损失,完全没料到王怀南会问这个问题,或者说,她以为王怀南根本不会问这种毫无建设性的问题。
见她半天没回答,王怀南道:“沈昕,你连怎么弥补错误都没有想好就敢来找我,是仗着我对你有些好感吗?”
闻言,倪晨手脚蓦地僵硬。王怀南对她有好感这件事整个公司都知道,是源于两年前的七夕。
当时,王怀南订了一束花送到公司,打那以后,他对她的心思几乎就昭告天下了。但倪晨并没有这方面的心思,更何况像王怀南这样的公子哥身后还有庞大的利益链,他们这种人讲究的是门当户对四个字,怎么可能对她这种身份的人有其他心思?他对她只是一时兴起罢了,和那些跟他传过绯闻的女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对于感情的事,倪晨比较心如止水,王怀南试探后没得到想要的结果,就没有再干出类似的事了。但有时碰见,他仍然会逞口舌之快,好似她对他多么无情无义似的,就像现在。只是这话倪晨听得多了,心里已经毫无波澜。
“王总,我们合作三年了,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的工作能力如何,您也很了解。我希望您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们公司真的很珍惜您这个客户。”倪晨压低了脑袋,眼睛直直盯着自己的脚尖。
“只是你们公司吗?你呢?”他这句话对倪晨来说又是撩拨。其实倪晨也不明白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这位公子哥了,他总别出心裁地给她找不痛快。
倪晨闭了闭眼,她轻声说道:“我以与王总您这样的客户合作为荣。”
王怀南不说话了,倪晨则低着头,大约是酒劲上来了,她白皙的脸蛋有些绯红。
照理说,倪晨是个值得培养的好苗子,可朱琴似乎对她有些顾忌。明明这两年经倪晨手的项目都完成得十分出色,可朱琴除了给她加薪外,也没见高升。
“罢了,你回去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给谁看呢?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一个大男人欺负你了。”王怀南看见她这副模样心里就来气,好似跟他在一起还委屈了她似的。
倪晨以为自己听错了,赫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您是说您不跟我们公司终止合同了是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要终止合同?你以为合同这种受法律约束的东西是想终止就能终止的吗?再者,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契约精神的人?”他玩味地瞧着她,心里多多少少也猜出了一些事情始末。
朱琴那家伙,又故意吓唬她、折腾她,让她冒雨来给他赔不是。王怀南认识朱琴许多年了,她心里那些小九九,即使没见到她的人他也能猜出八九分。
倪晨愣了半晌之后,忙不迭地摆手说:“不,不是,您在我心里一直都是一个很有契约精神的人,可能中间出现了一些误会。您放心,回去我就把错误纠正过来,再把修改过后的策划案发到您助理的邮箱。不管怎么样,这次的确是我的工作疏忽,实在抱歉。”
王怀南听她说这些便觉得有些不耐烦,摆摆手道:“我叫司机送你回去,你等一下。”
“不用麻烦了。”倪晨立刻阻止他拨电话的动作,“我自己回去就好了,您继续忙您的吧。我看那里面的人都等着您,您不用费心我怎么回去,我说真的。”
仿佛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倪晨向他道别之后二话不说便一溜烟冲下了楼梯。等到了大厅门口,她见王怀南并没有追下来才松了口气。
只是联系王怀南刚才的话,倪晨不懂为什么朱总监会说他要解除合同?难道这其中真的有什么误会?又或者……朱琴是故意的?
外面的雨还唰唰地下着,比她刚才进门时下得更大了。她往门外边挪了挪,看着雨帘,才觉得双腿出奇的冷,被浸透了的裤卷和双脚沁着一股寒意。
不一会儿,酒劲涌了上来,倪晨觉得喉间一阵恶心。
方才面对王怀南的时候她一直强撑着,这会儿她终于控制不住,赶紧躲到边上,扶着墙壁呕吐起来。
大雨倾盆,雨滴重重地打在她身上,没一会儿的工夫她整个人就被淋湿了。周宴北透过模糊的车窗,淡漠地看着倪晨。
她进去时他就能察觉到她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赴死的悲壮感,虽然这么形容夸张了些,但怎么说呢,说她是心甘情愿进去的,他不信。
周宴北这些年虽然在国外,但国内职场上的酒桌文化他多多少少还是有些耳闻。瞧她此时这副惨兮兮的样子,不难想象进去之后发生了什么。他瞧见她进去时手里还拎着雨伞,出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空了。
倪晨吐得昏天暗地,酒劲一上来胃里火烧一般的难受。她一手扶着墙壁一手抚着胃,慢慢地蹲了下来。只是吐干净了,打在她身上的雨也随之停了。
倪晨怔了怔,明明还能听见雨声,怎么落在她身上的雨水却没了?接着,一双脚出现在自己眼前。她恍然抬头,等看清对方的脸时,头脑一顿,全身血液都凝结了。
怎么可能?她怎么会在这里看到他?周宴北?那个在新西兰给她当私人导游的男人?
他替她撑着伞,自己的肩膀淋湿了大半,却神色平静地望着她,问:“你还好吗?”
车内的暖气呼呼往外吹,等两人上车后,周宴北将空调温度调到最高,随后看向副驾驶座上的人。倪晨依旧浑身颤抖着,他想自己大概是吓到她了,并且还吓得不轻。
“想不到会在这里遇见你,缘分这种东西真是奇妙,对不对?”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些。可这样的场面下,又如何让人轻松?
倪晨被他带上车后就一直保持沉默,听到他这句话,半晌才低低地笑出声:“缘分?你该不会一直偷偷摸摸地跟踪我到这边的吧?周导。”
她一开口,酒精味冲口而出,车子里霎时被染上相同的气味。
周宴北哑然失笑,这姑娘还真是一点儿都不可爱。
他耸了耸肩,大方承认:“你说对了,我的确是从你公司跟到了这里。不过你到底喝了多少,竟然能把自己喝成这个样子?”
倪晨警惕地眯着眼,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直截了当地问:“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在新西兰的最后一晚,我当然是来找你负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