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在那次悬崖上的初见，他能感觉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乡下姑娘身上某种与玛利亚截然不同的东西……否则，他也不会，就这么将自己的问题和盘托出。
“谢谢你。”凡瑟姆对她说。
这并非包装在“绅士风度”之下的客套。德奥特姆先生收起了自己的暴躁与警觉，他真心实意地想将这句话说与她听。
男人突兀的转变倒让连湘有些不适应。不过见对方态度软化，她倒不介意以更柔和的方式给予对待……不管怎么说，这位德奥特姆先生也算是她的雇主了。
连湘轻弯嘴角，而后伸出食指，点上男人的前额。那些黑色雾气将她的手指包裹，实体化为一股黏腻冷滑的感受。连湘不动声色地皱眉，当口中默念了两遍清心的咒文后，她满意地看到那股黑色气体出现了淡化的迹象。
虽然没有办法将其彻底根除，但暂时缓解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全神贯注于那团黑色的烟气，连湘根本没有觉察眼前的男人苍白的面容上不自然地抹上的一层红晕。他霎时想要躲开女孩子的手指，但还是任由那温暖的指尖点在自己的眉心。不止是外在的皮肤，好像有什么东西，一同点在他的心上。
“好了。”可是仅仅几秒钟的时间，熨帖着皮肤的柔软触感消失了，“希望您今晚能够做个好梦，凡瑟姆。”男人的目光追随着从沙发上站起身的女孩，对方则自顾自地整理起因坐姿不当而褶皱的裙摆。
他唯一能确定的是，自从这个女孩来到这里之后，这所房子里关于玛利亚的阴影就消散了很多，就连那纠缠着他的噩梦，都有所缓解。
那么，如果她就这么作为他的妻子，一直一起生活下去，是否会……
凡瑟姆的目光追随着连湘的身影，他根本没有发觉正在幻想着的是他自己都难以置信的事。
“哦，对了。”连湘蓦然提高的声音将处于分心状态的男人拉回现实，“还记得我刚才对你说过在下人间流传的那个谣言吗先生？我得提前给你个提醒，”凡瑟姆从幻想回到现实，入目却是重新戴回了微笑的假面的姑娘，“之后恐怕会有更加恶劣的流言在出现呢，但是，”故作神秘地拖长音调，“不管听到什么，都希望您能够一笑置之……”
“哦，好、好的。”不安于自己的想象，凡瑟姆胡乱地应了几句，却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答应的是什么。
该是说晚安的时间。可连湘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精致漂亮的纱帐发呆。
她和凡瑟姆所说的安慰，都只是些权宜之计罢了。因为对于“幽灵是否存在”这件事，她依旧坚持着自己的判断。
不管是在《蝴蝶梦》的原作里，还是在“HBS”这个延伸游戏里，这个时间段的故事中根本就没有幽灵存在。所有关于“玛利亚”的一切，都是疯狂女仆长的执念和不自信的女主角脑补过度造成的结果。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证明的就是这个事实。
这么想着，连湘抓紧着被褥闭上了眼睛。
这时在脑海中浮现出的，是前些天她进入玛利亚的卧室时的场景。
是啊，为了以防万一，她还是进入了玛利亚的房间。
连接空中走廊的通道被锁死了，但是玛利亚的房间意外地却没有被上锁。所以连湘只是轻轻地转了转把手，就成功地推动房门走了进去。
即便现在时间已过去了几日，即便她躺在床上闭着眼，只需稍稍回想，她依然能够清晰地忆起那间被米涅卢提瓦太太成为“这所宅邸中最漂亮的一间房间”中的任意一处细节。
那个房间中的一切布置得如同玛利亚还在世时一样。看起来极为舒适的双人床铺铺着洁白的绣着金边的床罩，宽敞的木质梳妆台摆满了女主人曾经使用了一半的化妆用品。这个房间内甚至还附带着一个小型的衣帽间，各色服饰按照主人的喜好依次排列。房内的家具上不见一丝灰尘，地面更是被打扫地纤尘不染。不知是什么人刻意地打开了窗户——连湘怀疑很可能就是米涅卢提瓦太太——让屋内的空气并不是那么浑浊窒息，而从窗外带来的微风则将纱质的窗帘吹拂起一个梦幻的弧度。
连湘无声地走在这个房间中。这时她莫名产生了一种错觉，好似下一刻她就会看到玛利亚，穿着繁复美丽的长裙，轻盈地步入这间属于她的卧房。
然而，这个房间的确是干净得不可思议。不止是表面，肉眼所见的“干净”。
别说是幽灵的存在，就连活人曾经生活过的气息都寻不到半分。连湘在幻想中所见的玛利亚终究只是个存在于幻灯片中的影像，虚幻的，不真实的，如同云雾般，一吹便散。
这个结果对连湘而言是意料之中，但是又无端让她感到失望不已。她在房间中绕了几圈，在确定并无所获之后，就想趁着米涅卢提瓦太太出现在这附近前就离开这里。
她讨厌这个老太太。如果可以连湘必定会想办法避开与她单独接触的机会。更何况前几天还贬低过这个房间的她若是被发现流连于此，必定会当做笑话，成为不知第几个被仆人们看不起的理由。
可是正打算要离开房间的时候，连湘听到了一阵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楼梯的方向赶来。
那脚步声急促且迅速，并且在逐渐向她靠近。连湘清楚这附近就这么一个房间，根本不能抱有“脚步声一转拐向别处”这种不切实际的侥幸心理。
于是，她懒得细究来人是谁，干脆就反客为主地坐在曾经属于玛利亚的化妆凳上，直直地盯着房门的方向，等待着对方推门进入……
近了，又近了……在几步之后，对方就要进入这个房间了。
很近，是那般接近。
躺在床上的连湘因感觉到了气息而突然睁开了眼睛。
就在距离她面部不到十五厘米的上方，悬停着一张消瘦惨白的面孔。女子长长的黑发从肩头垂落，几乎快要触碰到她的脸颊上。一双漆黑的眼珠深深地陷入眼窝，就在其中，连湘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因慌乱而扭曲的表情。
无血色的薄唇动了动，吐出一个姓名：“……玛利亚，夫人。”
“卧槽——！！”
Hash Beat Step5
连湘点亮床头灯，随后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强忍着想要骂脏话的冲动。
回想起几秒钟前的情况，她仍是心有余悸。直到确定半夜摸到主人房间内实则是人不是鬼后，她胸腔中那一颗受到惊吓导致疯狂跳动的心脏这才逐渐回到原本正常的频率。
连湘偏过头，目光冷冷地盯着那名因不知所措而瘫坐在地的陌生少女，“你是谁？”
这位穿着白色睡裙的姑娘在被连湘发现后本能般想要逃跑，但或许是因为过于慌乱而导致步伐不稳，最后被自己的裙摆绊倒。之后她就这么呆愣地跪坐在地上。无论连湘询问她什么，她都只是目光涣散地看着连湘的脸，精神恍惚，却说不出一个完整的词汇。
“发生了什么事？！”凡瑟姆披着晨衣的身影出现在了门口，显然是听到了她的喊声后匆匆赶来。他工作时一直服侍在他身旁的老管家菲利奥则紧随其后。
在见到连湘瑟缩在床上的模样后，凡瑟姆快步上前，主动伸出手臂将缩成一团的女孩揽入怀里。那一瞬间凡瑟姆觉察到女孩的身体下意识地在抗拒他的亲近，但知道会有另外几双眼睛在看着，所以她不得不克制这种不适感，僵硬地靠在他的怀里。“这到底是怎么了？”凡瑟姆压低声音，在连湘耳畔问道。
呼出的气息抚过耳畔，让连湘不易觉察地颤了颤。她定了定心神，极力忽视男人手指透过睡衣传达到皮肤上的温度。“你这个问题的答案，我也想知道。”连湘苦笑着，用下巴向凡瑟姆示意缩在地上的女人。
凡瑟姆顺着她的所指朝地上扫了一眼。少女身子蜷缩成一团，黑色长发遮住了她半张面颊，不难发现，她正在瑟瑟发抖。“……凯茜？”但是身为这个家的男主人，凡瑟姆很快就认出了少女的身份，“我记得，她是负责在厨房帮忙的女仆。”
凯茜？这对连湘而言完全是个陌生的名字。能让她留有印刻的几名男仆女仆，皆是在游戏中露过面的人物，而其他的佣人，在她脑海中只残留了个大致的轮廓剪影。
在这段时间内，走廊上的灯被逐一点亮，米涅卢提瓦等一众仆从随即出现在门口。他们大多数人都还穿着睡衣睡袍，蓬头垢面，倦意未消，但在听到主人的召唤后不得不汲着拖鞋，慌慌张张地赶来。但在一群失仪失态的仆从之中，唯有米涅卢提瓦太太一人镇定如初。她一身整洁干净的缎子黑裙，头发在脑后挽成个紧紧的发髻，薄薄的嘴唇紧紧地抿着，神情倨傲地站在人群之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瘫倒在床边的少女。
米涅卢提瓦漆黑的眼珠缓缓地游移至床的方向，却见那名依靠在老爷怀中的小夫人依旧畏缩地躲在被子之后。在探出的半张面孔上，那双算不得多漂亮的眼睛内却生动地写满惊惶，更显得无知与愚蠢。
米涅卢提瓦不屑地冷哼一声。但是在将视线定格在凯茜身上时，她的脸色愈发阴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