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前任玛利亚夫人绝对不会做的事。
当这样的念头出现在脑中时,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胡乱地摇了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想法赶出脑海。无论是从外貌、气质还是学识,新任的夫人都根本没法和玛利亚夫人相比较……不,哪怕和自己比较,对方都土气得完全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然而——
“对了!”年岁恐怕比她还小上一两岁的新任夫人正笑嘻嘻地站在不远处的走廊上,那小姑娘原先都走出一段距离了,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身来,再次叫住了她,“我还没有问你叫什么名字呢!”隔着些距离,她高声问出这句话。
相信躲在厨房门背后的那群人同样听得一清二楚。
本已直起腰的女仆再次弯下身子,“桃乐丝……”她似是有些不情愿地说。
“桃乐丝?挺适合你的,”连湘瞥了眼女仆打理地很整洁的粉红色长发,“我记住了。”
说这话时连湘微微笑着。但弓着腰不敢抬头的桃乐丝却莫名感到背脊蹿上了一股寒意。
Hash Beat Step4
“这两天你回来的时间都不算早呢……”
凡瑟姆刚推开门,连湘的声音就轻飘飘地响了起来。她本是背对着门的方向坐在书桌旁抄写着什么。从他所在的角度能看见对方的手肘随着钢笔的频率移动着,片刻不停。可她好像早就知道他在门外踯躅了半分钟,早就知道他会在这一刻选择推开门,而后在这个恰当的时机说话。
“房子里已经有‘新任夫人失宠’的传言了哦。”话音刚落,她书写完最后一个字母,在疲倦地伸了个懒腰后转过身,趴在椅背上看着他。
凡瑟姆刚坐在沙发上。在听到这句“控诉”后他面无表情地瞥了那姑娘一眼,却只见她似笑非笑地扒着椅背上,好似那不利传言中的主角与她没有半分关系一般。“你是在向我撒娇吗,我亲爱的小妻子?”他漠然地说出这些本该是玩笑的话语。
连湘耸了耸肩。她恢复正常的坐姿,逐一整理本摊放在桌子上的一堆书册,“那倒不是,我觉得这样的舆论氛围挺好的,很符合我的预期……不过,”她轻轻地笑了声,但声线中却微妙地透出一丝寒意,“凡瑟姆,就算是我这个外人都想多嘴一句,你这个家里的下人,的确是缺乏管教。”
凡瑟姆走到她身边。男人一手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撑在桌面上,目光探寻地投向连湘压在手掌之下的册子“你在看些什么?”他问,无视了之前连湘的指责。
“在你家工作的下人的名册,还有……” 连湘大方地挪开手,露出书册的封面。
“这,”凡瑟姆伸手翻了几页。他熟悉的字迹齐整地记录着长串姓名及联络方式。看着看着,本覆在他面上的轻松的情绪,逐渐地消失了,“这不是……”他的手指按压在书册上,无意识地收紧指尖。脆弱的纸张不堪承受,纸面上留下几道蜿蜒的褶痕。
“是啊,”连湘用手撑着下颚,飘忽的视线落在他指尖那些斜长的花体字上,“这就是玛利亚夫人的通讯录。既然还留着,那我就借来看了。”她轻描淡写地说着,顺势将从中抄录着的几个人名与联络方式的纸张放到一旁。
忽的,册子被凡瑟姆用力合上。“这东西怎么会还留着?!”压抑着怒气,他低声问,“我,我不是早就说过关于……关于那女人的东西应该全部都给‘收拾’掉了吗?!”
连湘耸了耸肩,答非所问,“所以我才说你那些下人们缺乏管教,”欣赏着凡瑟姆不断变化的脸色,她一边掰着手指一边说道,全然不在意自己的所说会引起对方多大的怒火,“不单是通讯录的册子,还有她惯例使用的日常用品,像是镀着她名字的餐具,纸笔,或是别的什么零碎的物件,都被完完整整地保存着,甚至按照夫人生前的习惯放在原处。”
汇报完情况,她总结道,“看来玛利亚夫人生前,还真的是挺受人‘爱戴’的呢。”
男人被气得脸色青白,饶是如此他仅剩的理智还是听出了连湘的弦外之音,“你,想说什么,不妨直接说清楚。”虽是铁青着脸,但凡瑟姆还是按捺着怒火,僵硬地对连湘道。
“好。”连湘应了一声,收起了嬉笑之色,严肃地说,“那我就直接说了。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之后我在想,会不会是因为你的这些仆从在这个家中刻意深化玛利亚夫人过去存在的痕迹,所以才会造成‘她仍生活在这所宅子里’的这个假象。”
“也就是说,”她细细地观察者凡瑟姆的面部表情,注意却还是不断地被他眉心那一股不断涌动的黑色气息所吸引,“之前你和我所说的一切异象的缘由,皆是你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所造成的……”
“啪”一声响,硬生生地打断了连湘未说出口的词句。她不动声色地扫了眼被凡瑟姆扫到地板上的那本属于玛利亚夫人的通讯册,决定暂时保持缄默。
书册落地的响动让凡瑟姆回过神来。而那本装订精美的册子落在地上,封面散开,露出扉页上女主人秀气的字体。凡瑟姆怔怔地看着那花体的字母,从眼眸的深处不经意地泄露出一丝哀伤之色。“你……不相信我所说的话,是吗?”他问,话语间再无法掩饰自己的失望。
“并不是。”连湘冷静地对上他的视线,“我只不过是将这段时间的观察结果如实告诉你。”
语毕,她打了个响指。咒术被发动,凡瑟姆眼见一朵小小的火苗从本是平摊在书桌上的一张画着复杂图样的白纸中升起。那火苗逐渐上升,不可思议地漂浮在半空中幽幽地燃烧着。接着,它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牵引着,快速地绕着整个房间转了一圈,最终停留在房间的中央。片刻之后,火苗如同焰火般从中心散开,化为无数金色的粉末,彻底消失在空气之中。与此同时,画在纸张上的古怪图样消失了。纸面洁白如初,看不出任何异常。
这不是凡瑟姆第一次见连湘使用她的“巫术”,可是他还是没能习惯这些。因此在看到火焰绕着房间乱转时,尽管知道那火焰不会给他伤害,他还是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看吧。”连湘伸手取过纸张,将其对折后用钢笔压住重新放在书桌上,“结果就是这样,这间房子里根本没有幽灵。”施术后依旧是干净的白纸说明了一切。
连湘确信自己走遍了这个房子的每一个角落。而对故事的熟知则是证明她的结论的另一个重要的证据:或是在他处游荡,或是早已投胎转世。总之,凡瑟姆口中的玛利亚的亡魂,根本就不存在于此处。
听了她的结果,凡瑟姆摇了摇头,颓丧地回到沙发旁坐了下来。“可是我感觉得到,她就在这里……”淡蓝的眼眸中倒映着黯淡的灯光,凡瑟姆茫然地望着前方,又好像看见了某个连湘看不见的身影,“那个女人,她阴魂不散地留在这个家中……只要我还住在这所房子里,就能够感觉得到……她走在走廊上的姿态,她坐在餐桌对面小口地吃着食物,甚至是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会感觉她好像就站在床边盯着我……”语毕,他微微缩了缩肩膀,仿佛遇见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事物。
男人脆弱的模样让连湘暂时放下芥蒂,流露出同情的神色。
在这一刻,她难免有些怀疑自己的能力。
毕竟,在最初吸引着她的萦绕在凡瑟姆眉间的那股阴气,持续不散地占据着他的眉心。
连湘在“恐怖校园”这个世界中曾经和铃香学过一些关于怨灵的事。她知道凡瑟姆现在的状况是在某个充斥着怨灵的环境中持续生活后才会出现的。因此,当它有了这方面的心理设想后,出现再多的巧合,她都不会往“这是HBS的世界”这个方面想。
“若不是因为这个,我何必要丢下一切地逃离这里呢……”凡瑟姆低喃着。分明已是三十多岁的大男人,可是他在看向连湘时却明显流露出孩子般无助的神情。
这让连湘想起了刚刚陷入恐怖游戏的轮回时,不断被死亡与绝望的噩梦所缠绕折磨的自己。若是在那个时候,在那时,有谁能够给予她这样的帮助,那样就好了。
她走到男人面前,“请安心吧。”连湘刻意放柔了声音,说。
听到她的声音,凡瑟姆仰起头。
连湘在他身边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就是来帮你解决这些的。在这一切都没有结束之前,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她温和地对他保证。
成为他的妻子,跟着他来到这所宅邸。目前她所做的一切的最初就是为了帮他结束这个常人无法摆脱的梦魇。反正,凡瑟姆的命运早就和游戏主线绑定在了一起。在被卷入这个漩涡之后,她就是想走,也走不了。
连湘柔和的声音让凡瑟姆侧过脸望向她。
她坐在沙发的另一端,两人之间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的距离。在说出那番约定时她的表情淡淡的,双手自然地交握着放在膝头,并不明亮的光线从她身后透出,为她普通的五官镀上一层柔和的光影。剥离开那些强装出来的虚伪笑容,不需要不断重复的刻意强调,她就这么平静向他叙述着两人之间的约定。如此简单,却莫名的,让他感到一种无条件的、能全身心托付于对方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