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还带我去?”张愔愔不懂了。
“带你出去认认脸,别整天就知道案子,找个监控记录折腾好几天,人家都防死了你才想起来动作。”末了他再加一句:“干这一行,脑子要转得比程序快。”
秦游凭一身本事,凭着他转得比程序还快的脑子,在圈子里扎稳了脚跟,又顺势一脚迈入红圈,接触的多是达官显贵。
张愔愔算是他一手带出来的,论辈分得喊他一声老师。
秦大律师不光一身本事,他还衣冠楚楚,好身材好样貌,一张俊脸几分薄情十足祸水,坏得恰如其分,狂蜂浪蝶里凭他来去自如。
谁都想当那个征服雄狮的天之娇女。
张愔愔跟在秦游身边久了,看惯逢场作戏,也看过真情切意,见多了伤心事,年纪轻轻差点儿被祸害得看破红尘。
今晚酒局,某领导某集团大当家二当家围了一大桌。论资历辈分,张愔愔和欧阳堂最嫩,二人相比,张愔愔犹胜一级,理所当然,欧阳堂敬酒也就勤快些。
他拿着酒杯满场绕,恍若一只瀚海里沉浮的酒缸,飘完一圈回座,累得只剩一口气苟延残喘。
有人笑说:“秦律,你手底下这两个小孩挺懂事啊。”
秦游酒喝多了浑身泛懒,故作谦虚道:“脑瓜子挺聪明,就是死脑筋,做事倒是尽心尽力,手把手教出来的,没砸我招牌就行。”
夜渐酽,酒兴浓。
检院的领导上了年纪,酒过三巡算是到顶了,他做派正经,端庄了大半场,拿着手机接了一通电话,瞬间眉开眼笑。底下有人问领导什么事这么开心。
领导说:“刚才我那小子听说我喝酒,不高兴了,骂了两句,这小子一直没大没小,这么多年还真没个法子治他!一会儿他来了你们教训他。”
欧阳堂凑到张愔愔耳边小声道:“说是这么说,你看老头高兴得跟老来得子似的,笑起来快赶上春回大地了。”
张愔愔听着想笑,但真要笑又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忍着。
欧阳堂真是醉了,见她憋着气不理人,问:“咋啦?尿急啊?”
张愔愔:“……”
话语间,包间的门被人推开,一桌子人抻着脖子齐齐望过去,只见门口进来一个年轻人,模样那一个清正俊挺,又是一个祸水。
那领导见人来了,冲他招手,“司诺。”
陈司诺目不斜视往老爷子那走去,见他跟前杯盘狼藉,不由就皱起眉,直言:“您这是喝了多少?”
领导不怒反笑,“刚还说你小子没大没小,一过来就拿架子。赶紧招呼人,都是前辈,你都见一见。”说完冲大家介绍:“这是我一个门生,如今在一家律所就职,专攻刑辩。”
陈司诺挨个见礼,很快见到张愔愔那一座,刚才他过来时没注意,这下不期然地遥遥对上一眼,不冷不热地冲她微微颔首。
张愔愔勉强回了一笑。
他扭头对老爷子说:“不早了,我送您回去。”
老爷子已逾天命,闹腾一晚上,一把老骨头确实撑不住,只得率先失陪。临出门之时忽然停下来,他转身对欧阳堂说:“我看你小子喝了不少,还撑得住么?我让司诺一道送送你?”
老爷子估计是高兴,又带着几分薄醉,一片闲心没处安置时就偏爱管闲事。
欧阳堂刚还偷摸喊人家老头,没想到这老头这么关照菜鸟,因此滚滚情绪不禁泛上心头,他一时铭感五内,只差流泪。
老爷子又冲张愔愔道:“小姑娘也一块儿,一个女孩子跟一大帮老爷们混什么,走吧。”
张愔愔扭头请示自家老板。
秦游叼着烟,说:“纪老发善心,那就回吧。”
陈司诺搀着他老师,四个人一块进了电梯,欧阳堂人高马大走路晃晃悠悠,张愔愔赶紧扶住他,力气不及,差点跟着一块倒。
这还不够,欧阳堂原本就是话痨,一喝醉就更爱唠嗑,摸着老爷子的手唠前缘伤心事,不免眼角挂两滴辛酸泪。
虎着脸就唱:“虞兮虞兮奈若何……”
关键是老爷子十分配合。
近了车旁,陈司诺先把老爷子扶上后座,欧阳堂聊得兴味十足,实在没够,于是自主跟着钻进后座,同老爷子再续前章。
喊着进:“妃子啊……”
张愔愔简直没眼看,羞得捶心肝。太丢人了,清醒时没出息,酒后更是没皮没脸。
陈司诺上车前,见张愔愔杵在那当盆栽,还是一只羞愤的盆栽,他提醒一句:“上车。”
张愔愔回过神时他准备上主驾,只见得他一晃而过的侧影,她随之进了副驾。
车子上路,后座仍是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其实老爷子已经睡过去了,只是欧阳堂在自言自语,喃喃低吟,一股绵绵不绝的感慨意味。
陈司诺听得皱眉,说:“能不能让他歇会儿?”
张愔愔扭头轻喊了句:“欧阳。”
欧阳堂应了声。张愔愔冲他比了个噤声的动作。他这才安分。
其实一般情况下,老同学重逢,一番客套的寒暄也是常情,但她瞧着陈司诺一副不近人情,冷漠又自如的态度,她还是不去贴冷屁股了。
以前就被他嫌弃过她爱贴冷屁股。
陈司诺先把他老师送回家,他师娘一见老头子喝得酒气熏天,掩着鼻子戳他脑门,把人戳得直往沙发仰倒。骂了一通以后,她见时间太晚,让陈司诺今晚在家里歇下。
陈司诺婉拒,说外头还有两个同事要送。
……
张愔愔坐在车内,见有个身影从院子里出来,承了满身青白月华,踩着青石板小径,路过满院子的零落花草。
陈司诺上了车,张愔愔还望着已然空荡荡的那处,后脑勺对着他,车缓缓趋离,静默奔走在寂寥夜色中。
接下来送第二个醉汉。到了地方,张愔愔下车把人喊醒,也是亲自把人送到家门口,她怕欧阳堂酒后发起疯来,蹲门口装神弄鬼,把邻居给吓了。
欧阳堂迷迷瞪瞪,抠着肚皮,神志不清地咂咂嘴说:“嗯,拜了。”
说完把门一关。
张愔愔站在门口等了半天,没听见里面有什么动静,猜想应该是乖乖睡了,这才放心走人。
出来之后,她远远瞧见陈司诺倚着车身抽烟,青烟曲绕成一袭袭卷云,覆漫周身,风一掠即散,人影又清晰入眼。
张愔愔慢下脚步,近旁挑了一块暗处藏身,等了一阵,探身见他一支烟抽尽,这才走出来。
陈司诺抬头看她一眼,返身上车。
张愔愔紧跑两步到车旁,未曾多想十分娴熟地上了副驾,坐上来以后才意识到不妥,想换座已经来不及,因为陈司诺把车开出去了。
现在临近夜间12点,陈司诺一晚上时间全花在路上,开车费神,尤其在最是困顿的夜晚时分。红绿灯路口,他闭着眼睛揉一揉眉心,只歇了几十秒钟。
张愔愔挺不好意思,因为他老师一时兴起的一句醉话,让他奔波一夜。
快到地方的时候,张愔愔让他停车,“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
陈司诺没停,但是减缓了车速,扫了一眼她那边的车窗,说:“你家住公园?”
“不是……”张愔愔解释:“附近有家便利店,我去买点东西。”
陈司诺一打方向盘,缓缓地靠边停车。
张愔愔下了车,弯腰道:“麻烦你了,路上小心。”她客客气气,后退两步,看着车起步,驱离眼前。
==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临时改了一章,所以就拖到这个钟点,抱歉。
晚安ww
第4章 月下旧梦
张愔愔第二天抵达律所,上了楼一进大门就和欧阳堂撞个正着,抬头见他脑门顶个包,周围一片淤青,整个人像支隔夜玫瑰,散发着微弱的枯寂之气。
俨然一副宿醉之后的蔫巴状。
张愔愔不免好笑,问道:“你额头怎么了?”昨晚送他回家的整个过程,没见他哪磕着碰着。
欧阳堂也颇似费解,捂着脑门说:“不知道啊,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张愔愔用指甲盖想就知道,肯定是他昨晚回到家以后又开始瞎闹腾,把自己搞得精神萎靡。
欧阳堂不知详情,所以心有余悸,“吓死了都,昨晚醉酒以后就断片了,你没把我交给不三不四的人送回去的吧?”
“没有,我看着你进屋的。”张愔愔往里头走。
“哦……”欧阳堂跟过去,“诶,那这淤青怎么回事儿啊?”
张愔愔推开办公室的门,先去推窗,一边说:“反正送回去的时候是完整的,没伤没残,生龙活虎,还唱京剧呢。”
欧阳堂屁股挨着办公桌桌沿,“跟谁唱京剧呢?”
张愔愔取杯子倒水,“检院那位老领导人。”
欧阳堂俩眼一瞠,心跳跟敲木鱼似的咚咚直响,很是惶恐。
张愔愔又说:“没事,他也醉得不轻,估计也断片了。”
欧阳堂这才稍许安心,一瞬又警惕起来,“咱们怎么跟领导老头一块儿走了?难不成是我酒后失态,死缠烂打抱大腿?”
看来是真忘光了。
张愔愔也懒得解释太多,因为欧阳堂一旦唠起来就跟唱戏一样,生旦净末丑每个角儿的词得各轮一遍才肯善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