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思远捏着那封信看了许久,之后说,要去灞桥迎程弘。
思夏却以为他疯了,这不就是在给有心人制造口实?
她不但没劝住他,还被他拉着出门。张思远说要带她去灞桥边上散散心。
什么散心啊,她十分心堵。
这日的一场雨从早下到午后才停,然而天依然阴沉着不肯开阳。
车子从胜业坊出来,向南行至新昌坊,再向东行,出延兴门再走数十里便到了灞桥。此桥是出长安向东的必经之地,也许是今日下过雨,离人并不多,长亭上只有几个匆匆赶路的行者,或擎伞或披蓑衣,给秋日增了一份萧瑟。
灞桥送别离人有折柳风俗,因是晚秋,柳条凋零无叶,便也无人再折。
灞水缓缓流淌,凉风吹落树枝上的雨滴,渐起的水花绵延至远方,模糊一片。
车子至灞桥前面停下,张思远下车去了酒肆。也不知在酒肆里坐了多久,有轻微的马蹄声传来,越来越响,朦胧的雨汽中出现了模糊的影子,越来越近,最后于灞桥勒马缓行。
张思远凭栏看去,那队人也走近了,领头人身穿深绯色圆领袍,头戴幞头,其后六人踞于马上,队形整齐。
他提嘴一笑,阔步迈出酒肆。领头人朝这边看了一眼。
思夏正与他看了个对脸,见他脸阔而硬,目亮鼻高,不怒自威。随后,他面露惊讶,继而勒紧缰绳下马。他一下马,身后人也迅速下马,整齐程度令思夏咋舌。
张思远理了理披风,向来人走去。那人朝身后使了个止步的手势,又松开缰绳,独自趋前,叉手见礼,压制着激动道:“乌飞兔走,转眼十二年光阴流逝,不想能在此地见到故友。”
张思远回礼:“程都虞别来无恙。”
程弘欣喜若狂:“受宠若惊!”
这时一阵风吹来,张思远身上披风翻腾,凉风催喉痒,他又吃了许多蜜饯,赶紧扭身,掩嘴咳嗽了两声。
程弘说了几句关心的话,要送他回车上,可巧看到郧国公府车驾旁的三个人,高一些黑一些的是车夫,还有两个衣服一样的人,其中一个是绀青,另一个漂亮的人他不认识,看身形也是女子。
他二人书信来往什么都说,程弘知道张思远就绀青一个近侍,怎么今日他带了两个人来?
他扬扬下巴,打趣道:“都说曲江多丽人,怎么灞水就以断魂闻名呢?”
张思远承认,思夏从小女娃长成了小美人。不过他可不愿意显摆,随口道:“你不认识她,那是个没见识的,今日听说我要出门转转,非要跟着来。”
说的他自己都信了。明明是他要带她出门散散心。他这么大喇喇地来,表面上和程弘制造了一场“偶遇”,内心盼的是“愿者上钩”,期盼着能钓到鱼才好。
张思远只和思夏提到过程弘,却没和程弘提到过思夏。以前纯安长公主不许旁人闲言碎语,所以他就没把这事告知过远在河东的朋友。
如今程弘回京了,日后总会再见到,张思远便朝思夏招手,让两人认识一下。
思夏走过去,听着张思远指挥,乖巧地向程弘行礼。
程弘又看向张思远,笑道:“你府上的总管有眼光。”
只这一句,思夏和张思远都惊了——程弘误会了。
张思远再看一眼思夏的死人脸,心说:完了。他干脆也不介绍了,反正已经得罪了思夏,介绍完了再让程弘难堪只会让尴尬升级。
张思远朝程弘讪笑道:“天要黑了,程都虞还要回宫复旨,这便请吧。”
程弘已经感受到尴尬地气氛了,有了台阶下,也不多做耽搁,和张思远道了别便翻身上马,一扬鞭,消失在霭霭水汽之中。
程弘前脚刚走,思夏就拉着一张脸转身走。张思远三两个大步追上去,捉住她的手腕,被她甩开了。
他理亏,赶紧解释:“他不知道你。今日见到,想让你们认识一下,不成想他误会了。”
思夏气道:“从前阿兄与他书信密切就没提过我,我看哪,还是别认识的好。也省了这糟心事。”
张思远理亏,说了句好话哄她,思夏完全不想听。
绀青看着形势不对,跑到他二人跟前,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只能给他二人打岔:“阿郎,天快黑了,咱们该回去了。”
回程路上,绀青主动和车夫坐在了一起,车厢里只留下思夏和张思远。思夏也不言语,张思远时不时看她一眼,没话找话说:“我知道一家酒肆,酒酿得极好,一会路过,我带你去喝。”
思夏不理。她酒量很差,他哄人的本事更差。
张思远挪了挪,靠近她,她远离,他跟上。没两次,思夏被逼到车壁上,退无可退,又不敢在大街上和他摆酸,唯恐被人听到说闲话。
“你别生气了,是我没和他说起过你,又没及时解释,这才让她误会了。”
“阿兄不必费心了。”思夏沉着脸,酸了吧唧地道,“反正李翁买侍从是专捡颜色好的,他确实眼光好,尤其你院子里的婢女,个个可比天仙。”
张思远甚无语,她越这样说,越是说明生气了。他翻了个白眼,“你见过天仙?”
“我……?”思夏没见过。
“一句玩笑而已,别放在心上了。”
思夏气恼非常,可她的担忧大过气恼:“朝廷想削河东,中书令视程家如眼中钉,阿兄的信也被翻了,又跑到城外见他,若被有心人看见……”
“看见就看见。”他巴不得别人看见,否则他也不知道是谁在搞鬼。他已经让人去仔细查了,可惜收获不大,没钓到鱼,他只能自己出门招摇了。
思夏无言以对,他是有什么胆子说出这话的?以前纯安长公主和驸马在时,没人欺负他,但现在他有什么?有病!刀已经架到他脖子上了,他却还要往前一步自己剌。
思夏想到这里迟疑了,难道这是欲擒故纵?再看看他今日的行为,确实有这个意思。
张思远忽然笑了:“我家妹妹心善,知道担心兄长。”
思夏嘴硬:“我是担心我自己。阿兄若有事,我指定……”
张思远捂住她的嘴,嗔了一句:“你能不能盼我点好?”
思夏老实地往后一靠,“那阿兄得小心吃药,如果小心吃药,也不会给宵小之徒翻信的机会。”
“吃药的事以后再说。”他闻到酒香,叫停了车,扯起思夏,“现在,我们先去喝酒。”
“赵医正早就说了,这两个月不让阿兄喝酒!”思夏反手拉住他。
张思远被这个猛劲儿拽了个趔趄,“哐当”一声,俩人叠在了一起。
绀青听到响动,慌里慌张问:“阿郎、娘子,是磕到哪里了吗?”
“没、没事。”张思远吩咐绀青,“回吧。”
车子继续行驶,也不知到了哪儿,听到外头有武侯捉贼,整条街都乱了。郧国公府的马匹因街况受了惊,车夫使劲喊“吁”也不行,马车飞奔之时,车内两人又摔在了一起。
思夏差点被张思远挤死,脸都贴在一起了!终于等到车子在府门前停稳,她慌张地跳下车,一路小跑直达自己卧房,踢掉鞋子,扯开被子,避瘟神一样将自己“藏”起来了。
宝绘怔愣地看她,又追上去问:“娘子这脸是怎么了?哎,别蒙脸啊,会憋坏的。”
思夏完全不理,只管往头上捂被子。
宝绘用力扯下来,喋喋不休:“娘子这就要歇下了吗?一会儿不去静风轩和阿郎用晚膳了吗?”
思夏心烦意乱地道:“我今晚不吃了。”
宝绘也不知道思夏出门一趟究竟发生了何事,劝了一盏茶时间,思夏嫌烦,让她出去。
宝绘无奈,退出卧房,将门掩上了。一转身,恰见张思远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忙上前行了个礼:“阿郎。”
屋内的思夏被这二字激了个哆嗦。方才回来的路上,他二人的脸都贴在一起了……思夏狠闭了眼,死死咬着牙,骂那个没用的车夫,他究竟是怎么赶车的!
思夏开始后悔了,不过是马受惊了才这样的,张思远没什么事,她这么大反应真是失态!像是她害羞了似的!
这时,门“吱呀”一响,思夏惊得坐起来。
却见是宝绘进来了。
宝绘又是废了好一番口舌才将思夏点头吃晚膳,然而她这晚膳却吃得极其难受,全程闷着个头,并且只知道喝粥。
张思远时不时看她一眼,但这次一句话也没说。
思夏听对案的人放下筷子的声音,也跟着放了汤匙,漱口净手,随后起身,噔噔噔奔回了卧房。
张思远看她似是落荒而逃的样子,方才吃饭的心堵又登时烟消云散了。出了正屋,立在檐下,看夜幕中有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雨丝洋洋洒洒,织出了湿漉漉的网。
他抬手去接,手润了,恍惚中觉着心也润了许多。
思夏终于捱到他走了,这才松了口气,又一转眼珠,咬牙切齿地冲宝绘道:“若是有叫程弘的登门,先报给我!”他敢来,她就敢不让他进门!
第三十五章
一连数日,也没听见程弘登门郧国公府的事。而这几日,思夏也没好意思见张思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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