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夏头痛地想:她是想让张思远得一心上人,可不是她想勾搭人!
赶紧朝那摔倒的双丫髻女郎行了个叉手礼,却是不慌不忙地解了腰间钱袋子,捏着钱袋子的一角,低声道:“这位小娘子,您如此明目张胆地拦路,是想要这个么?”
故意寒碜人。
那个婢女本就紧张,被思夏这一个举动弄得羞臊,羞臊过后到底是抬起了手:“可否请郎君拉婢子一把?”
这时,宝绘上前,思夏却示意她不要靠近,宝绘只好止了步。
思夏来了兴致,佯装惭愧:“这恐怕要让小娘子失望了。某穿着男装,若是叫人看见了去,怕是要坏了小娘子的名声呢。”
这话说出来,那群想知道结果的人便明白了,思夏不是男子,于是心口也不那么痛了。
地上那个梳双丫髻的女郎的膝盖也没那么痛了,磨蹭着起身。
思夏道:“今日失礼了。也不怕小娘子笑话,实是因我家阿郎一直病着,这病很是奇怪,琢磨不透是个什么心思。”她故意神色慌张地同那个梳双丫髻的女郎继续道:“唉,平日里跟着我家阿郎的几个都是着女装的,谁成想我家阿郎打从去年开始便时不时让咱们穿男装。小娘子说这事怪不怪?”
只要张思远不聋,便能听见思夏的胡言乱语,只要张思远不瞎,便能看到旁边几个女郎看他像看疯子一样的神情。
虽然他不喜欢这些个花枝招展又不矜持的女郎,可思夏在外人面前有意无意向人说明他一会儿喜欢男人一会儿喜欢女人且反复在男人和女人之间跳来跳去神志有问题便不像话了。
他的脸接了满满当当的日光,可是,却极为灰败。
那群小娘子惋惜地看着张思远,或拉脸或噘嘴或红眼圈,总之,今年的上巳节没驱邪祈福,反而心里添了堵。
如果不是思夏顾及张思远,她恐怕要抚掌大笑至跌地了。终于掩嘴抖肩笑了个够,再一抬眼,看这“好男风”的正主儿此时一脸炭火烧得贼旺,便将又要堆到面上的笑容尽数掠去,恢复了正经,还垂下了头,嗫嚅道:“阿兄,我不是有心的。”
“这还不算有心?”干脆告诉人家他是疯子好了。
语调阴阳怪气,还充斥着气恼。
思夏心里积的水登时泄了闸,像头驴似的用鼻孔狠狠出了次气:“张郧公早说啊,否则我怎会多费唇舌打发她们走!”
这话不光是生气了,还误会了他,像是他颇为享受被小娘子追逐的姿态。
“不急,反正她们也没走远,”思夏目光凉凉地看着远处的流云,“张郧公想要人跟着,最好有掷果盈车的追捧,叫她们回来便是!”
张思远:“……”
一旁的绀青和宝绘僵着脸,感觉接下来要承受一番暴风骤雨。
思夏更加不悦,点绀青道:“你傻站着做什么,去叫人啊!”
主子们不痛快,要找仆婢撒气了。可思夏平日不是这样的人啊,忙抬眼看向张思远,她面上浮现出难以置信的尴尬,立时头皮发麻,也不敢上前解释说她误会了,只管耐心地道:“娘子不是说今日要来踏春吗,这春光融融,莫要错过。”
思夏淡淡地看着张思远,面上分明透着“是你要带我来此”的神情。
到底是张思远起的头,又没控制好情绪,这才惹她误会,忙上前一步,劝道:“绀青说得对,春光融融,莫要辜负,走吧,我们去转转。”看她不动,便笑,“若是我与你拉拉扯扯,岂非印证了她们心中所疑?”
思夏没话说了。
宝绘挽起思夏的胳膊,拿出长篇大论劝她的劲头来了。
宝绘比思夏年长三岁,是谌松观初到太原时买来的婢女。原是思夏有乳母喂养了三年,可惜谌松观被贬出京城要赴太原任职时,那乳母病了,不宜舟车劳顿,谌松观便将她撇下了,到了太原给女儿寻了个稳妥的年龄又相近的人服侍,还能当玩伴。
宝绘打小就懂事,又是思夏的贴身婢女,且思夏不好意思同张思远讲的话全与她说,而宝绘平日里也能劝住思夏,但凡是思夏使小性子,几乎全是她苦口婆心地去说和。
思夏知道她的能耐,看她凑上来,不等她起头便立马心不甘情不愿地道:“拉拉扯扯的像什么话!”
宝绘这才含笑松开了,却是免不得说上一嘴:“是是是,娘子最是知道顾着仪态的人了。”
思夏扁着嘴瞪她一眼。
继续行走时,思夏终于忍不住冲身旁高达挺拔的人道:“阿兄,你早日娶妻吧。”
张思远霍然看向她,清眸中像是刚经历过地震的湖水,浑浊不堪。
思夏抬手指着周遭出双入对的男女,他们不论年轻还是年长,面上尽是欢愉,哪儿像他一样,还不娶妻。
她为兄长的终身大事操心:“阿兄以前教我看事情不能以偏概全。那么我想,看人同样如此。
京里的小娘子也不全都如方才那几位浮夸轻薄,蕙质兰心且又貌美动人的必然有的是。阿兄早日娶了妻,别说是上巳节踏春,便是上元节观花灯,中元节放河灯,但凡阿兄做什么事都有人陪,也不必再担心那些个爱闹的小娘子误会了。”
张思远面色阴郁,心里下起了大雷雨。他是张家独子,今年二十又二,确实得正正经经地考虑一下娶妻的事了。然而每每琢磨这件事时,他胸口都发闷。
说不上为了什么,总之就是闷,闷得他难受。
今日出门在外是为了踏青,他不想为这事烦心。
春风拂过面庞,卷起瓣瓣桃花,送来阵阵芳香之际,也吹乱了她额上的一缕碎发。
张思远抬手拂开思夏遮眼的几根发丝,笑道:“上元节观花灯,中元节放河灯,上巳节踏青……我家小娘子也能陪她兄长做这些事。消除别的小娘子的误会,我家小娘子也是个中好手,不是吗?”
思夏心下气恼,正要再唠叨几句继续劝他时,身后传来一声呼唤:“表兄?”
第十三章
张思远有两个姑姑,可两个姑姑一个嫁到了范阳卢家,一个嫁道了博陵崔家,是以能喊他表兄的便是宫里那群比他年岁小的皇子或是公主了。
这一声“表兄”是个女音。
思夏回眸望去,见一位头戴帷帽,衣饰鲜丽的之人,身后还跟着六个随从,个个生得俊俏。
那人抬手揭开帷帽的面纱,露出一张鹅蛋脸,一双圆眼闪烁着光,颊上有两个梨涡,莞尔一笑,让人如沐春风,正是今上长女晋阳公主。
晋阳公主生母早逝,她便养在太后宫里。从前张思远常去太后宫里问安,与这表妹还算熟。
晋阳公主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好巧啊,真的是表兄,我还怕认错了人。走近了才敢叫。”
绀青最初是宫女,后来被拨到长公主府当差,见过几个皇子公主的面。思夏的衣袖被绀青拉了拉,她忙随着她弯身向揭帷帽之人行了个叉手礼。
晋阳公主有意无意地扫了思夏一眼,面如银盘,明眸善睐,虽着男装,却难掩窈窕之姿,那双手更是白皙修长,被日光一照,似玉一样闪着些光。
才刚她已经看到了,她表兄抬手为这婢女撩发丝,连他的近侍都没这待遇,恐怕这人是她表兄的宠婢。也是,容颜俏丽的人谁不爱呢?
张思远疑道:“公主今日独自出宫的?”
晋阳公主抬手指指芙蓉园,露出小梨涡:“是我求着太后放我出来看看的,二兄和三兄在芙蓉园泛舟,六郎沿着曲江池踏春,我听着还算有意思,也出来了。只是我和六郎喜好不同,他又走得快,我们便分开了。”
张思远道:“宫外不比宫内,这里虽离着芙蓉园近,到底是鱼龙混杂之地,公主还是尽早回去吧。”
“不碍事,左右有人跟着。”晋阳公主看着张思远只带了三个随从,也没约友人,便道,“表兄不是也只跟着几个人嘛。”随后转了转眼珠,“不如,我和表兄结伴而行?”
张思远看了思夏一眼,明明是求救的神情,思夏却看出了“你们离远些”的意思,赶紧一弯身,迅速道:“既然阿郎要与公主同游,婢子们便告退了。”
张思远:“……”
混账!
若是六皇子也在芙蓉园里闲坐,张思远同晋阳公主走几步也行,可才刚她说了,六皇子也在这附近,这万一走着走着撞个正脸,六皇子必定会因为前段时间他生母被太后禁足一事而趁机找茬。
倒不是张思远怕六皇子,而是他自幼便与那六皇子不和。幼时的张思远是个千人宠万人爱的小祖宗,在宫里横行霸道,偏是很多皇子公主还喜欢同他玩。
与张思远一辈的皇子公主,除了太子和二皇子恒王比张思远年长,其余的都得喊他一声表兄。张思远在宫外见到的新鲜事物多,进宫来就能带给他们好多好玩的,那群皇子公主就爱粘着他,再说了,张思远得太后和圣人宠,与表兄走得近了,大概也能讨到圣人和太后的喜爱。
小孩子嘛,捧着捧着就容易飘起来,飘起来的主要行为举止就是看着别人在他面前耍威风就浑身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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