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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哄 (青茜)


  思夏端起酒盏抿了一口,在唇齿间流连片刻再顺着喉咙灌入胸腹,竟没觉着有什么,再要喝时,酒盏口已被修长的手指伸过来盖住。这可是在外头,万一她又喝醉了,又耍酒疯,他要把她扛回去吗?
  思夏想学喝酒,是因读书或者丹青她都不是张思远的对手,她认为只有学喝酒来得快。
  “就一杯。”思夏眼中满是恳求。
  “不行!”张思远态度坚决。
  “就一杯嘛。”
  “说了不行!”
  两人辩了半晌,以思夏失败告终。思夏也不示弱,当下就不许他喝酒了,还让他吃完了汤饼,看他那碗里只剩小半碗汤了,她这才觉着心里痛快点。
  待二人出了饭庄,看到自家马车,思夏坚决不肯上车,张思远也只能陪着她一起溜腿。
  没走两步,有人拦了去路。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张思远出门不是隐形人,到底是被出来闲逛的一个小娘子知道了,又借着节日喜庆氛围,将装饰的鸡零狗碎的油壁香车停在张思远跟前,还隔着车窗叫了声“远郎”。

  第十一章

  
  那声音,仿佛从天外飞了过来,缥缈又软糯,实在诱人。
  思夏的一身汗被她的叫声激褪了。抬眸看向张思远,他也抬着眸,似是在看天上的云。
  她盼着张思远赶紧娶妻,可他连搭理的心思都没有,一看就成不了。
  这拉车的牛身上穿金戴银,车厢极大,顶上有络子,车檐还有两盏金玲,前后两边悬着写有“薛”字的灯笼,车子四周还跟着十来个衣衫整洁且靓丽的家仆,一看便是贵家女出行的阵仗。
  虽说国朝民风开放,有女子改嫁也不会受世人诟病,可这贵家女与张思远不熟便如此唤人,还当着自家家仆这般唤人,是嫌张思远不知礼义廉耻还是觉着自己丢人不够?
  真叫张思远上前与她搭话,这人恐怕会没完没了,叫身后跟着的两个随从上前同一个小娘子搭话又无礼。
  思夏也看了看天,顺带迅速翻了个白眼,又立刻皮笑肉不笑道:“女郎可否让让,我家阿郎要过去。”
  车窗“吱”一声打开,露出一张画一样的面庞。也对,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堵人的人,必是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才敢的。她一双眼中浸了星子,莞尔一笑,甚是美丽,软糯甜美的声音再次传来:“远郎这是要去哪儿,妾可以载远郎一程。”
  此话一出,车子旁的仆役非但没有震惊,却像请熟人一样上前请张思远。
  思夏怀疑今日并非凑巧遇见这人,而是她让人盯着郧国公府,一旦张思远出门,她便来个“偶遇”。
  她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从前不加管制是觉着这群小娘子无知,今日一见,方知有更放肆的。
  自打去岁郧国公府门口出现一箱一箱的匿名礼品后,思夏便着人不分昼夜地仔细守着各个门,看看是谁这么有钱。功夫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摸到了出大手笔的人。
  今日赶巧了,遇上了这薛家女郎。
  这薛女郎是尚书右仆射家薛如峰的掌珠,与太后韦氏沾着点亲戚,知道太后喜欢外孙,而张思远确实生得温润如玉,芳心不是暗动,是明动,大街上要讨夫婿了。
  思夏也不恼,胡编乱造道:“去岁冬日里,郧国公府收了好几箱匿名的东西,也不知是哪个菩萨所赐,我家阿郎实在高兴。”
  张思远的脸就要皱巴了,而那车中薛女郎的眼中却是流光溢彩。
  思夏真想就让张思远的脸皱巴下去,方才若是在那家饭庄喝酒多待片刻,怎会遇上这刁难的薛家小娘子。
  张思远毕竟是她阿兄,总不好让他为难。给兄长解围,她责无旁贷。
  于是思夏继续说:“高兴归高兴,可我家阿郎也惶恐。不敢独享菩萨所赐之物,寻思今日天好,且是人日,正欲叫人兑了通宝给城南的乞儿分了。”
  张思远无法置信地看着她,脸不红,气不喘,当着这小娘子的面大剌剌说这种不怕生事吗。
  薛家女郎听后皱着眉,同车中坐着的婢女低声抱怨:“我送的东西,他竟然拿去给乞儿分了?”
  婢女赶忙劝:“小娘子千万别生气,兴许是张郧公不知那日是小娘子的所赠。没听方才他的婢女说吗,他还说所赠之人是菩萨呢。若是此行张郧公将那些珠玉兑了通宝赏给城南的乞儿,小娘子再告诉他们您便是那慈善之人,岂不是赚了?”
  思夏看那薛女郎命人让开了路,还有同往的意思,心里要笑开了花:“阿郎,您请。”
  张思远的确和李增说过,让人把那些个库里堆放的、来路不明的物件兑了通宝分给城南乞儿,但并不是今日,是打算开春再说,谁成想今日思夏便把这事摆明面上了。
  看她那神气模样,他竟然没说什么,而是由着她胡闹。
  长安城分宫城、皇城和外城郭。宫城是天家众人居住之地,皇城是各衙署办公之地,外城郭有一百零八坊,自北至南,整体上是越来越穷。官员为了走班方便几乎在城北置宅院,而东西两市也在北边,商贾云集,这样城北比城南要富贵。
  张思远与思夏前头走着,身后跟着自家的马车和两个随从,再一看,那薛家女郎的牛车也跟着,便低声询问思夏:“你搞什么?”
  思夏笑道:“看不出来吗,给阿兄积德呀。”
  张思远:“……”
  思夏转了转眼珠,扭身上车,张思远跟进去,她往旁边挪了挪。
  还在生气。
  出了东市,思夏询问自家的随从:“那薛家女郎还跟着吗?”
  随从答:“是。且跟得紧。”
  思夏放下车窗,翻了个白眼。原以为三两句话把她打发了,思夏便回去歇着,谁成想她来劲了,不得为自己抛出去的话付出代价了。抬手往脖颈的带子一摸,揪开带子,扯下斗篷,又掏出腰间的荷包,一枚一枚数着通宝,不多。又令道:“掉头,先回郧国公府。”
  一大箱一大箱的东西由仆役抬上车,不光有薛家小娘子所赠,思夏这次把收到的所有匿名物件全都让人搬出去了,还不断地催他们快些,免得宵禁前他们回不来。
  李增勾了库里的账,带着人去了柜坊,临行前思夏又嘱咐:“不拘多少钱,但也别太跌了价,总之一定要快。”
  待兑了满满一车子的通宝回来,思夏得意洋洋地又上了车,张思远则是自始至终没下来。
  薛家女郎在自家牛车上看着,心里虽有不甘,可到底是得到了张思远一些回应,送出去的那些东西没打水漂。又紧紧跟着了。
  思夏看张思远面色似遮了大雾,忽然就来了兴致刺了他一句:“阿兄是舍不得钱还是觉着这样一来没小娘子追着而心痛?”
  张思远胸中积了火,却是给她摆道理:“去岁冬日是谁因为这事非要闹着搬出去的?赶紧把这事做了才安心。免得有人又胡思乱想!”
  思夏:“……”
  车子辘辘向南行驶,至修政坊停下。长安城的达官显贵可以沿街开门,而普通百姓不能。思夏在胜业坊住惯了,相邻郧国公府的宅子也是官宅,也去东市看琳琅满目的商品,是以今日到修政坊才知乞儿的艰难。
  为了争一口饭需要同狗抢或是与同时乞儿的人互殴,若是讨不到饭还会被人打一顿,春夏秋无房可住还能随便找个犄角旮旯凑合一宿,然而冬日里却是极其难熬,盛世之下,依然有冻死之骨。
  既然那薛家女郎随便出手便是大手笔,那么便让她多做好事吧,想必今日这事一出,薛家女郎会名扬长安城,这样人美心善又出身高门的小娘子会有数百家的郎君争夺吧。
  思夏只是祝她早日寻得那个敬重她的郎君,也拿这件事压一压那些匿名往郧国公府送礼品的小娘子们,真当她阿兄好欺负?
  思夏要下车,被张思远抬手拦住:“你做什么?”
  “下车分钱啊。”
  张思远甩给她一道生冷的眼风,她生得容颜秀美,穿得衣衫靓丽,没戴帷帽便这样大剌剌下车,又没个分钱的措施,不被那群上顿吃饱下顿没谱的乞儿给生吞活剥了吗?
  “坐好。”
  张思远说完抬手扣了扣车窗,一随从上前听示下。
  “去寻修政坊坊正来,我有话与他说。”
  修政坊的坊正正在家中准备吃拉魂面,听说郧国公唤他,也来不及细想郧国公是谁便小腿“噌噌”直倒腾,顶着冷风奔了出来。
  修政坊坊正叉手唱喏,随即手上一沉,睁眼一看,是五贯钱,他赶紧又施了个礼:“张郧公有事只管吩咐,但凡某能帮得上忙,绝不推辞。这钱,某绝不敢收,还请张郧公体谅。”
  郧国公府的随从与修政坊坊正简单说了几句,那坊正喜得亮眼放光。他身为修政坊坊正,自知这些乞儿的难处,也联系过几个有钱人家让他们去做工,可买奴仆的人家大都嫌他们粗鄙不堪,挑来挑去也只带走几个。
  别说是修政坊,相邻几坊皆有乞儿存在。
  今日这一车钱给修政坊的乞儿每人五贯都绰绰有余,是以张思远让他招个乞儿的头领来,也分与其他坊中乞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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