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珊点点头,走上前几步拿起自己扔在柜子上的衣服,继而转身向卧室走去。还换什么衣服呢,她的心里极懊恼,今日本来也只是想来随便看看,从衣柜里随便拉出来的一套烟灰色的运动服,和永远穿着得体的香奈儿套装的宫蕊站在一起,活脱脱像是一个笑话。
尽管邵然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阮珊还是听得到外面的对话。
“妈,您回来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我怎么没跟你说了,我上个月不是跟你说过我这个月回国看看吗?”邵母的声音高亢,“再说了,你这房子可是我给你买的,我给你买的就是我的,我来自己家还用提前打招呼吗?”
“好了好了,妈,您别生气,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跟你爸一个德行,都不让人省心,我让你跟我在美国你不乐意,非要回国,你看看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什么下三烂的女人都往家里带……”
“妈,”邵然打断了她的话,“她叫阮珊……”
“我对这样没教养的女孩的名字没有兴趣,”邵母厉声道,“你等会儿赶紧把她打发走,小蕊还在这儿呢,你让小蕊怎么想你。话说回来,我这次回国,就是想着把你和小蕊的事情定下来。”
阮珊在卧室里早已换好了衣服却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出来,她坐在床沿手里紧紧握着一个玻璃杯,听到邵母这句话时忽然打了个冷战,手里的玻璃杯摔到地上变成碎片。
“阿阮,”听到声响的邵然慌忙推门进来,他看了看地上的玻璃杯碎片,轻声问道,“没事吧?”
“没事。”阮珊的声音低低的,她的目光是涣散着的,没有投到邵然的身上,就这样愣神了两秒钟之后,她蹲下身去捡地上的玻璃碎片,一小块一小块地捡到垃圾桶里,而后站起身来从邵然的身旁走过。
她径直走到外面的客厅,弯下腰去向坐在沙发上的邵母鞠了个躬:“让您见笑了,我这就走。”
她拎起茶几上的包向门廊走去,邵然在后面喊了她两声她都没有回头,她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整个人也看不出悲喜。
拉开门的那一刹那,她拔腿开始跑起来,没有等电梯,迈开两条腿在楼梯之间穿梭着,身后依稀传来的还有邵然的“阮珊,等一等”,和邵母高亢的“你去追她的话就不要再回来了”的叫喊声。
跑下楼后的阮珊整个人几近虚脱,伸出手擦汗的时候才摸到脸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流出来的眼泪。
她深呼吸了两口,而后继续往外跑。跑出小区之后又往前跑了老远,才站在街道上伸手去拦出租车。
所谓屋漏偏逢连夜雨或许也就是这种状况,平日里车辆繁多的马路上今日却空荡荡的,偶尔驶过去的几辆出租车里面还都有人,阮珊整个人几近崩溃,大脑里除了想快点离开这里之外就没有别的想法。
有一辆车从她身旁经过的时候缓缓放慢了速度,车窗摇了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探出头来:“阮珊?”
好似溺水的人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木板一样,阮珊没有拒绝许嘉伦载她一程的邀请,他给她从里面推开车门,阮珊弯腰坐了进去。
大抵是看出了她情绪的不对劲,阮珊没有说话,许嘉伦也没有多问。她把头歪在副驾驶座的车窗上看着秋日里外面变换着的风景,许嘉伦把刚才车里的摇滚乐关掉,换上了安静舒缓的老歌,偶尔转过头去,看一看阮珊的侧脸。
3
回到宿舍之后的阮珊情绪全盘崩溃,一推开门就扑到自己的床上蒙住被子号啕大哭,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着,从刚才她坐在许嘉伦的车上时就开始震动,她一直没有接听,所以到现在也还没有停止。
阮珊知道定然是邵然打来的,她的脑海中现在闪现着的只是那张宫蕊的手术单上邵然的签名以及方才邵母看她的眼神里的鄙夷,在这种状态下才她根本无法接听手机,只是用被子蒙着头大哭。
后来大抵是哭累了,迷迷糊糊就进入了梦乡。可人若是在悲伤的状态里,通常就连梦都是悲伤的。阮珊梦到了邵然,梦里的邵然西装革履,胸前的胸花上有“新郎”的字样,自己站在那里欣欣然地看着他,与他目光交缠。而后音乐声响起,他忽然转过身去牵起了身旁一袭白纱的新娘的手,梦中的她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大声地哭,她大声地喊着不要,可邵然牵着新娘的手背对着她向前走着。他们走得极慢,邵然偶尔还会停下脚步来对她挥挥手微笑,可她就是追不上,她在后面边哭边跑,可就是追不上……
醒来的时候她还有一些茫然,从床上坐起来看向窗外,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去,寝室里的灯亮着,阮珊穿上拖鞋往镜子里瞄了一眼自己。以前读《红楼梦》时看到里面说晴雯的两只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一样还觉得好笑,跟自己当时的同桌吐槽了半天,现在看来这个比喻还真是恰当,镜子里的自己的两只眼睛的确是肿成了桃子一般。
她随手拿起毛巾,准备去卫生间洗把脸。
没想到宋斐斐已经回来,她推门进去的时候把两个人都吓了一跳,宋斐斐慌忙转过身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啊,你一直都在寝室?”宋斐斐震惊地问道,“我还以为寝室没人呢。”
“我睡着了。”阮珊懒洋洋地回应了一句,而后蹲下身去准备把她刚才掉在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宋斐斐的速度比她快了一步,她才刚俯下身子,宋斐斐已经把那东西捡起来塞到了口袋里。
“什么东西?”阮珊察觉到有些不对劲,眉毛微微皱起问道。
“没什么。”宋斐斐转过身背对着她,拿起洗漱架上自己的牙膏牙刷准备洗漱。
“斐斐,”阮珊疑惑地看着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我看你怎么不对劲啊。”
“没有啊,我哪有不对劲……”宋斐斐一边刷牙一边说着,“你才不对劲呢,不声不响地在床上躺着挺尸,吓死人了。”
“还有,”宋斐斐转过头来看了看阮珊,“你是不是哭过了?怎么这个样子?”
她这样一提,阮珊只觉得刚才伤心难过的情绪又回来了,眼皮一耷拉差点又要流出眼泪。
“好啦好啦,你怎么跟个水龙头似的,”宋斐斐漱了漱嘴,拉着阮珊走出去在外面坐下,“怎么了?”
靠在宋斐斐的肩膀上,阮珊才觉得情绪稳定了一些。本来觉得颜面尽失难以启齿的事情,可在宋斐斐面前,倒也无所谓颜面不颜面的,阮珊把下午在邵然家发生的事情向宋斐斐大概说了一遍。
“靠,”宋斐斐一把从床上坐起来,“那个老太婆也太欺负人了吧,话怎么说得这么难听,还有你也是,就那样跟个包子似的听着,被别人欺负成那样,要是我肯定就还回去了。”
“可那是邵然他妈妈……”阮珊轻叹了口气说道。
宋斐斐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伸手掏出来而后便转身到阳台上去接。阮珊疑惑地盯着地上从她口袋里掉出来的那根小小的塑料棒,弯下腰去捡了起来。
是一根白色的塑料棒,上面有两道一深一浅的红线。
阮珊先前并未见过这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在手里来回翻了两下,看到塑料棒背后印着的“验孕棒”几个字时心里一惊。
宋斐斐的电话已经打完,阮珊慌忙把塑料棒塞进自己身旁的背包里。
她走过来坐到阮珊的身旁,想要与她继续刚才的谈话。可阮珊却全然无心再继续,她在脑海中努力回想着高中时与自己一个朋友的谈话,回想着那个朋友告诉自己的究竟验孕棒上显示什么代表怀孕。“一条线是阴性,两条线是阳性,阴性是没有怀孕,阳性是怀孕……”阮珊在自己的脑海中推算着,“天哪,两条线是怀孕……”
阮珊心里猛然一惊,抬起头来死死地盯着宋斐斐。
她的脸上还是如往日一般的神情,淡淡的,看不出悲喜的样子。但阮珊知道,她现在平静的外表下定然掩盖着内心的惊涛骇浪。
刚才在卫生间里,她应该就已经知道了结果。
可她什么都没有说,阮珊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是的,这就是宋斐斐,这也是宋斐斐和别的女生最大的不同之处。
别的女生的心都是一个小小的、装不了太多事情的容器,一旦装了太多的事情,总要和别人分享一下,倾倒出来一些。
可宋斐斐的心,大概不是一个容器,而是一个黑洞。外人看起来总是云淡风轻,实则把所有的故事和情绪全部投进那个黑洞里。她不需要跟别人分享,亦不需要别人分担,她一个人,便可以活成一支队伍。
“斐斐……”阮珊打断了她的话,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斐斐,无论你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你还有我呢。”
宋斐斐愣了愣,似乎是不明白话题为何忽然转移到这个上面,她对阮珊点点头笑了笑:“我知道。”
阮珊身边第一次有朋友遇到这事,是在高三那年,是在一无所有的十六七岁,那个女孩遇到了一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男孩,然而男孩只是逢场作戏,三个月之后便与她分了手。她曾因为这场失恋郁郁寡欢了许久,然而当时的阮珊却在心中暗暗庆幸,庆幸她摆脱了那个在她看来着实是个人渣的男孩。然而没想到的是半年后一次偶然的朋友聚会他们又碰上了,那天晚上那个女孩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