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物主永远是神奇而睿智的,它让一个女孩在走出这一步的时候,伴随着疼痛。
欢愉的记忆总是短暂的,然而疼痛却可以永久地铭记。即便是以后相爱变成曾经相爱,爱着变成爱过的时候,因着这疼痛,她与他的人生也永远无法假装从来无关过。
外面餐桌上的红酒和佳肴静静地摆放在那里,阮珊和邵然都没有出去吃,她整个人蜷曲在他的臂弯里沉沉睡去。
她这一觉睡得极其安稳,第二天黎明时分睁开眼看着完全陌生的天花板时,有那么一瞬间的失神。
身旁的邵然还在熟睡,发出均匀的呼吸声。他的一只手臂被阮珊压在头下,另一只手臂则环住她的腰。阮珊稍微动了动身子,好像惊动了他,他嘴里喃喃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然后便将她抱得更紧。
阮珊没有再动,她侧过脸来目不转睛地看着邵然的面庞。在那个时候的她的脑海中,觉得这一生里,再也想不出会比与邵然分开更痛苦的事情了。
后来邵然睁开眼,在清晨迷蒙的阳光中对她笑了笑:“阿阮,你醒了。”
阮珊笑着点点头。
他回头看了一眼床头的闹钟,已经七点半,准备早餐已经来不及,便打通了小区旁边“永和豆浆”的电话。
等外卖的过程中,他与阮珊又接了一个甜蜜的吻,而后阮珊像只小猴子一样从被窝里跳出来跑到衣柜前:“我来帮你选上班的衣服。”
她跪在床上给邵然系着衬衫扣子,心底被一种从来没有过的祥和与安宁包围着,外卖送了过来,她与他一起吃早餐。邵然先要去公司处理一下日常事务,说好中午回来送她返回学校。临出门的时候,他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送走邵然之后的阮珊依旧沉浸在这种莫名的喜悦里,从这个房间窜到那个房间,从主卧窜到客卧又从客卧窜到书房,甚至连卫生间都来来回回地观赏了好几遍。
中午邵然回来送她回学校,在阮珊从他的手里接过行李箱准备上楼之前,他往她的手里塞了一把钥匙。
“阿阮,以后只要你愿意,随时可以过来。”邵然对她说道。
2
新学期伊始,班级里又开始了每年一次的综合评审,根据平时成绩和其他课外表现评选奖学金。阮珊寝室里只有蒋可瑶一人是班委会的组成人员,开完会之后她回到寝室跟阮珊和宋斐斐宣布:“宋斐斐,你这次竟然也有可能拿到国家奖学金呢。”
“真的啊?”阮珊替她高兴,想了想自己的成绩吐了吐舌头,“我的综合评审多少名?没有拖大家的后腿吧。”
“切,你平时抱着六十分万岁,多一分浪费的态度,学校里什么活动都不参加,动员你入党你也不入,肯定是拖后腿的那一个啊。”宋斐斐笑着说道。
“还好啦,阮珊也是十来名,也不差。”蒋可瑶说道。
“沈梦呢?前两年的国家奖学金不都给了她吗?”宋斐斐想了想问道,“什么叫我这次也有可能拿?”
“国家奖学金每个班不是只有一个名额吗,去年她的综合评审最高,今年你和她并列,班委会还要开会研究一下决定给谁。我觉得可能会给你吧,沈梦去年已经拿过一次,平时在班里也不大说话……”
宋斐斐甩了甩手,脑子里忽然浮现出沈梦平日里节衣缩食连买一双袜子都要思忖一会儿的样子,摆了摆手:“我不要我不要,你给她吧,沈梦比我需要用钱。”
“也是,”蒋可瑶吸了吸鼻子,“你要是不愿意和沈梦竞争,回头写个报告说你退出,我交给班委会就可以了。”
“嗯,好,我这两天就写一个。”宋斐斐接着往手上涂指甲油,涂好之后转过头去喊阮珊:“明天去不去做头发?我想把头发重新染个颜色。”
“明天啊?”阮珊转了转眼睛,“不去,明天我要去找邵然。”
“每周都去,腻歪不腻歪啊。”宋斐斐撇了撇嘴。
“哪有每周都去?已经两周没有过去了。”阮珊为自己辩驳道。
“好啦好啦,我自己去做头发好了吧。”
“嘿嘿,”阮珊从自己的座位上探过头来靠在宋斐斐的肩膀上,“下周周末我不去,从身体到灵魂,整个人都是你的。”
“去去,谁稀罕。”宋斐斐笑着把她推了过去。
即便邵然这个周末是例行加班,阮珊也照样吃过早饭就慢悠悠地坐着公交车去了邵然家。
从邵然的手里拿过钥匙之后,阮珊其实偷偷来过许多次。
并非是有什么事情,她只是在他那偌大的房间里来来回回转上几圈,随意地翻翻书架上的书,在那张大床上打个滚,又或是把邵然的衣柜打开,把里面的衣服都抱出来再一件一件地挂进去。更多时候她什么也不干,就那样开着电脑音响随便循环放着老歌,只穿着一套内衣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陷入爱情而不自知的样子像极了《重庆森林》里的王菲。
这周的阮珊在转来转去几圈实在觉得无聊之后,便又走到了邵然的书房去随意地翻书看。他以前学的是金融,书架上摆的大多也都是一些金融类书籍,阮珊很快便觉得无趣,准备离开书架时目光却被一本黑色的硬皮笔记本吸引,随手拿出来刚一翻开,便有一张轻飘飘的纸落了下来。
是一张医院的手术通知单,阮珊弯下腰去捡起来,盯着上面的字眼足足有三分钟都没有缓过神来。白纸黑字上的“宫蕊”、“流产”等几个字在她的眼前无限放大,而手术单的右下角上签的名字不是别人,正是邵然。
还是秋日,她却已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到头顶都升腾起来,带着逼人的意味。
她带着些许茫然的情绪从书房里走了出来,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抬起头时看到一面墙的墙角处的壁纸一角卷了起来,吸了吸鼻子便在客厅里拉动着桌子椅子叠在一起往上面爬,伸直手臂去拨弄那里的壁纸。
身后的门就是这个时候被推开的,阮珊还没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声尖叫,紧接着是一个女人大声的叫嚷声:“你是谁?怎么会在我家?邵然呢?”
尚且沉浸在刚才情绪中的阮珊被这一连串问话弄得慌了神,匆匆忙忙地从桌子椅子上爬下来,这才看向眼前站着的两个女人。
是一个年轻女孩和一个略微有些年长的女人。
年轻女孩阮珊看了一眼便知道是去年病房里与她打过照面的宫蕊,而那个有些年长的女人,定然就是邵然那个在美国的母亲了。
在当初和邵然定情的青海湖的天空下,听他讲述当年父母的种种恩怨情仇时,阮珊是在心底为有朝一日和林霞的见面做过想象的。
很多种想象——她要如何穿着才算恰当,要如何称呼,要如何表现得大方得体,如何做才不会让邵然妈妈觉得自己配不上邵然——都在心里做过盘算和假设,反正是没想到会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她除了一套内衣之外身上别无他物,头发胡乱地披散着站在桌子椅子上贴墙纸——这样的情况用来闺房嬉戏或许别有情趣,可出现在第一次见面的男朋友的妈妈面前,简直只能用成何体统来形容。
场面一时间极为尴尬,阮珊觉得自己的手心都在冒汗,她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挤出一个笑容:“伯母好,我是……”
“行了,先穿件衣服吧,”邵母并未给她进行自我介绍的机会,嫌弃地瞥了一眼,打断了她的话,随后又捅了捅身旁的宫蕊:“小蕊,你说说这都是什么事,我只不过一年没回国,你看看邵然,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你回国前我不是跟你说过让你看好他的吗?”
宫蕊是怎么回答的,阮珊并没有听见,她已经咬着嘴唇走进了邵然的卧室里,走进去之后才想起自己的外套脱在了客厅的沙发上,再走出去已经不合适,她只得打开卧室里的衣柜,硬着头皮从里面拿出一件男式的秋款长毛衣外套套在身上。做着这些的时候她的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所幸手机还在卧室里,她忙拿起来给邵然发了一条求救信息。鼓起勇气从卧室走出去的过程中偷瞄了一眼镜子,镜子里的自己神色颓然,因刚才咬得太过用力,嘴边已有一圈齿痕。
平日里阮珊并不觉得自己是个愚笨的女生,有时甚至还会觉得自己伶牙俐齿,然而此时此刻,她站在邵母的面前别说是说话了,就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摆才好。
邵母连多看她一眼都没有,坐在沙发上和宫蕊声音高亢地聊着天,仿似她这个人根本不存在一样。
已是秋天,邵然喘着粗气推开房门的时候,阮珊露在外面的两条长腿已经由于长时间一动不动站着而凉得几乎没有什么知觉了。
看着他走进来的时候,阮珊的眼泪几乎都快要流下来。她用力吸了吸鼻子控制好情绪,邵母和宫蕊也都转过脸去,宫蕊忙迎上前去接过他脱下的西装:“阿邵,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邵然看了看阮珊,她的身上裹着的是他的羊毛开衫,歪歪扭扭宽宽大大的样子,脸也红通通的,好像下一秒眼泪就要流下来一样,整个人窘迫极了。
“阮珊,”邵然给她使了个眼色,“你先进去换衣服。”